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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aBedNO.33 无光之海:《SeaBed》

《SeaBed》简评:

       洛丽塔,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洛丽塔》

       我讨厌百合。
       所有文字在动笔前都有至少两个问题要问:
       发在哪?
       给谁看?
       语言是交流的工具,写作是交流的艺术,读者与作者是同样的重要。业界作品面向的,自然是想看恋爱故事的正常人。
       是的,正常人,我们都是正常人,能理解男孩追女孩的苗头,又或是女孩爱男孩的理由。也许是很可爱,也许是很帅气,也许是成绩好,也许是性格甜。青春嘛,总是肤浅的,恋爱嘛,总是愚蠢的。
       但,同性恋不一样。它是异常,它不该落入常规叙事的窠臼,套用异性恋的框架去写同性恋,就好像农民猜想皇帝天天用金锄头种地,是井蛙语海和夏虫语冰。
       业界绝大多数百合作品就在干这事,作者也不懂百合,读者也不懂百合,好比瘸子教瞎子走路,这不扯淡呢吗。
       好在作者们多少有点自知之明,他们也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是简单省事地把男欢女爱改成女欢女爱。故而对“爱”的根本来源讳莫如深,只是一心一意搞暧昧,美其名曰:轻百合。
       于是作者不带脑子写,读者也别带脑子看,皆大欢喜。
       不过,说到底他们也没得选就是了。
       在普通恋爱故事中,在boy meets girl式的经典框架下,爱是可以不需要理由的,性为爱提供了最有力的借口。可爱的脸蛋、旖旎的气氛、甜香的呼吸……动心嘛,多巴胺一分泌,小脑袋就懵逼。我们能理解,我们能共情,因为我们也是这种人。只要是异性恋,就可以用这个粗暴解释一切,哪怕是亨伯特这种恋童的真变态。在《洛丽塔》的电影开头,两根水管如灵蛇扭动喷出蒙蒙水雾,年轻的女孩趴在地上翘着腿,濡湿的衣服紧贴她曼妙的肢体,若隐若现,仿佛正在蜕皮的美人蛇。然后她抬起头冲着你嫣然一笑,好了,什么也不必多说了,我都懂了。
       燃烧的欲望之火,可以散发出爱情之光。
       但同性恋不行,我们不理解,我们不明白,男生怎么会想上男生?女生又怎可能想睡女生?我们要求一个解释,一个关于“为何爱”的解释。
       这是最最困难的地方,作者必须用正常人的逻辑,去讲变态的道理。不用正常的逻辑听不懂,不讲变态的道理不正确。
       不仅如此,R18给业界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处:情不够深,干一炮就深了。
       爱是很缥缈的东西,性却是摸得着的,在宾馆的一夜交流,比“我爱你”的话语来得更有感染力。无论是廉价的一见钟情还是泛滥的青梅竹马,Hsence总能强行平账,我管你这的那的,上个床都是甜蜜的恋人。
       现在它也被禁止了。
       我们不会认为男生献出屁股与女生奉上处女具备同等价值,我们也不会认为女女互磨豆腐与男女共赴巫山表达相同感情。
       没什么理由,这就是正常人的价值观,我们不是同性恋。
       平坦的大路被堵死了,作者唯有另辟蹊径去证明她们存在愁肠百转的爱情,去给一个关于“有多爱”的说明。
       这对业界九成的作者来说可能都是超纲题,还是那句话,瘸子教瞎子走路。瘸子自己都走不明白呢,咱就别教了好吗。

       我们本来是完整的,对于那种完整的希冀和追求就是所谓爱情。——柏拉图《会饮篇》

       《SeaBed》的作者是狡猾的,他用一个答案应付了两个问题。
       为何爱?天长地久。
       有多爱?地久天长。
       《SeaBed》的作者又是愚直的,他选择了最困难的一个答案。
       日久生情的道理浅显易懂,可要诉诸于文,就非得在笔下写出时光不可。
       这便是本作如此架构的缘由。已故的恋人、过往的插叙、如今的苦闷。这个故事要浸透读者的,是“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无力,是“人面不知何处去”的怅惘,是“朱颜辞镜花辞树”的悲凉。以及最重要的,时间如江河奔海,一路不回头的事实。
       作者不急不躁地落笔,流淌出温温吞吞的文字,仿佛在给曾经的心上人画一副肖像画,要用最纤细的笔触,要想起每一处细节。回忆里的不是激情,不是干柴烈火的恋情,而是日常,是温润如水的平常。
       这个写法对活人是没用的,是对死者的量体裁衣,就像相册里到此一游的合照,你嫌丑嫌俗,唯有当它成为遥不可及的过去时,价值才会浮现。
       而贵呼,就不偏不倚地呆在佐知子的每一张照片里。
       习惯了,习惯了身边有你,习惯了依赖着你。习惯了,习惯了与你分享我的生命。
       这是佐知子而非读者的习惯,因而想要传达,就唯有用沉甸甸的时间证明,证明贵呼深深扎根在佐知子的岁月里。
       佐知子一次次地回想,时间就有了形状;记忆的积木一块块地垒起,光阴便有了重量。
       所以为何爱?
       你是水是光是空气,天长地久。
       我说这套写法对活人没用,是因为它太寡淡,这些嬉笑打闹,正面直写是无论如何也描不出厚度的。佐知子和贵呼是两块严丝合缝的拼图,只有丢了一片空出一块时,那残损的形状才会刺眼扎心。
       读者难以想象完整,我们未必明白柏拉图口中的“和爱人熔成一片”有多幸福。但人们善于理解残缺,我们都明白孑然一身的漫漫长夜有多寂寞。
       佐知子一次次剖开自己的心,只找到空荡荡的回音;记忆的泡沫一个个破灭,独留下血淋淋的现实。
       所以有多爱?
       我痛楚蚀骨又噬心,地久天长。
       在晴朗的天气潜水时,阳光会穿过海面直射海底,一抬头,便是好看的粼粼波光。那是生命之光,昭示着那边有空气与明亮。
       贵呼是佐知子的阳光。
       “我只需要将自己想做的事情描出草稿,佐知子就会为我上色。”
       现如今,阳光熄灭了。
       佐知子的心之海漆黑一片,上下难辨,左右难明,前后难分。
       那是满溢着孤独、凄凉、幽黑、恐惧的——
       无光之海。

       我相信,
       我一定能看到水中的生命之光。
       ……
       我相信,那片海一定没有光。
       ——白石一文《无光之海》

       意识流叙事是真的跳跃,佐知子紊乱的思绪与多线交错的结构更让本作堪称晦涩。我其实不大喜欢这类作品,它们淡化了情节,取胜在情绪。
       读懂情节实在是难上加难。从逻辑上看,这全是精神病佐知子的臆想,不该当回事;从意象上想,这其中的隐喻千千万万,挠破脑袋都搞不明白。考虑到这是同人而非商业作,作者可能本就将表达置于传达之上,这更像作者写给自己的东西,只有他才有解读每一把锁的万能钥匙,我们都是试图撬锁一窥究竟的小偷。
       可以说,这是个极端个性化的故事,作者沉浸在自己的艺术里无法自拔(笑)。
       故而打动读者的并非情节,而是情绪。
       就好像许多年后,你发现课本里夹着初恋给你折的一只千纸鹤。洁白的纸张已经泛黄,你很小心很小心地拆开,在里面看见了意料之中的句子。这个故事的表相很简单,如同千纸鹤折起来也不困难。这个故事的内里搞不懂,如同女孩含笑学折千纸鹤的模样已经没法想。但这都不重要了,触及心房的不是这些东西,而是纸上用黑色水笔写下的“我爱你”。
       作者啰里啰嗦写了一大堆,那都只是载体,触及读者的是佐知子电话里那句:“我一直想和你说说话。”
       不过,已经是奢望。
       佐知子在无光的心之海里浮浮沉沉,寻不到方向;佐知子任由破碎的心在胸膛蹦蹦跳跳,硌得生疼。
       可,能怎么办呢?又能怎么办呢?
       她的挣扎只是徒劳,她捞起一片片记忆,却怎么也补不上尖锐的豁口,因为那记忆已成水月镜花;她的努力全是泡影,她拨出一通通电话,回荡在耳边的却只有“嘟嘟”的忙音。
       故事的结局,佐知子迎着夕阳,孤身踏上归途。她回到了工作中,回到了生活里,神色如常。
       我不乐意把这称之为成长,我有一个更好的词——
       习惯。
       失去的光芒不会再回来,破碎的缺口不会再补上。她只是习惯了,习惯了身处无光的大海,习惯了锋利的缺口扎上心房。
       她只是习惯了没有贵呼的明天。
       就好像习惯了有贵呼的昨天一样。

来自:Bangu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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