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フランダースの犬》简评:
《佛兰德斯的狗》原作内容较为简单,男孩尼洛自幼与他的姥爷相依为命,仅依靠帮邻居运送牛奶维持生计,一次偶然使他们收养了遭人遗弃的大狗帕奇,从此帕奇成了尼洛最好的朋友;同时尼洛自幼受到城中教堂里鲁本斯的画作熏陶,对绘画有着强烈的激情与艺术天赋;然而,在尼洛命途多舛的15岁,磨坊主的偏见使他与其女儿的爱情受到阻碍、一场意外大火更是令他受人非议、而在圣诞节来临之际,姥爷的离世与绘画比赛的失利,终于将尼洛彻底击垮;在故事的最后,尼洛抱着帕奇一起,于教堂鲁本斯的画作之下长眠,而人们则在懊悔中安葬了他们。
在动画版中,尼洛的成长历程得到了极大程度的补充,一方面,透过尼洛的视角以及底层民众生活的刻画,逐步见识、理解了贫富差距之大与阶级跨越的难度;另一方面,动画版巧妙地利用影像的优势,详细地记录了尼洛绘画水平之成长,这为最后尼洛绘画比赛的失败赋予了强烈的视觉震撼,以此带来极端的审美享受,而这,也正是体现动画版与原作最突出的不同,也是动画版真正的主题所在。
在原作中,对于这场比赛的结果,只得数笔寥寥,除了暗示得奖者是因出身显贵,而尼洛的作品则“蕴含着将会在日后大放异彩的东西”这样抽象的描述之外,再无作为。但是,在动画版中,尼洛与冠军作品的差距,却是客观、直接、显而易见的。尼洛虽自幼就深受村民们喜爱,对于尼洛的绘画天赋及成长同样有目共睹,然而,他们对于尼洛绘画的肯定与支持,是出于朴素的感情与审美,这背后并无任何艺术知识的支撑;而再强大的天赋,也改变不了尼洛从未接受过成体系的、现代化的艺术教育的事实。所以,不论尼洛费尽多少心机,投入多少感情,当他贸然选择与“学院派”站在一起时,他的失败就已经是注定的。比起尼洛的画作,我们当然可以批评冠军作讨巧、炫技、要素堆砌,但作为同龄人,他们之间的差距却毋庸置疑;更残酷的是,在此之前,这种差距都存在于尼洛认知之外。
动画版中,还原创了这样一条支线,村里的樵夫希望能够收养尼洛,以便日后将他培养成接班人,纵观全剧,这无疑是尼洛最好的选择。然而尼洛却更希望继续与姥爷和帕奇的共同生活,最后不了了之。我们自然不可否认这其中的朴素情感,但是尼洛自始至终没有掌握赖以为生的一技之长,却也是客观事实(这同样也是对原作最大的指责)。虽然姥爷极力呵护着尼洛的纯真与梦想,但在彼此认知不足的情况下,尼洛自始至终,其实只是一只从未看过外面世界的井底之蛙。就此而言,尼洛选择将未来寄托在绘画上,是何等的荒谬。
虽然人们常常聚焦于影片最后,尼洛灵魂升天的影像——动画版没有将尼洛埋葬,而是以其死亡与升天作为最终幕——以此得出尼洛灵魂最后得到救赎的印象。如果说,动画版只是单纯地继承了原作的思想,来对故事内容进行补充与扩展,那么将动画版同样视为救赎的故事或许并无可厚非。但只要回顾尼洛绘画成长及其心路历程,我便更倾向于,这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关于毁灭的故事。而毁灭尼洛的,既在于贫富差距使得其未能接受更好的教育,也在于此时为尼洛带来认知上的错位而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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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否认,我所有的陈述,都是基于动画版《佛兰德斯的狗》是一部1975年的作品,此时,人类历史已经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传统的基督教道德观走向消亡,以消费主义为导向的现代工业文化占据主流,它与原作相距已经百年,与作为观众的我也早已隔了半个世纪。这也就是为什么,仅仅基于基督教道德观去评判本作,在我看来是如此毫无道理。
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奥地利作家赫尔曼·布洛赫不断地强调“媚俗”(kitsch)这一概念。在他看来,媚俗,即是将“美”具体化、标准化,其背后是当人们企图追求美的同时,却没有足够的能力判断美、感受美、表达美,因此需要仰仗某种标准。而将媚俗从艺术扩展到生活的,是更被我们所熟知的米兰·昆德拉。“来自媚俗者的媚俗需求:这种需求是在具有美化效果的谎言镜中观看自己,怀着令自己感动的满足,在镜中认出自己。”媚俗通过对审美的标准化,进一步地,将人们的生活、情感都统统标准化了。
当社会向人们展示一幅幅美好生活的愿景时,当人们也认可这样的愿景时,也就意味着社会规训的完成。人们被鼓励追求某种精致、美好、幸福、“标准化”的生活;而在这个过程中,就必须否认生活本来就会令人感到矛盾、痛苦、不快、不安的部分。这便是媚俗所描述的,快乐温暖的幸福世界。
然而,自由的意志,却是实实在在建立在这些痛苦之上的。个体的自由,面对的是无限的可能性;个体必须从中做出抉择,这也就意味着风险和挑战。这种独属于个体自我的孤独和痛苦,恰恰是自由和主观的体现。
可是,为了适应这样构造“幸福”的社会,人们就不得不放弃自由,将灵魂中这些不安、痛苦、矛盾、挑战,通通给踢出去。而为了麻痹这份残缺,指明未来方向,就需要将“标签”当作“个性”、将“权威”当作“指导”、将“盲从”当作“众望所归”;还需要关注“流行”、追逐“热点”、顺应“潮流”,把“网友们说”当成是自己的声音。
当我们回到动画中的尼洛身上,就不难发现,虽然尼洛穷苦的生活令人同情、对德行的崇高追求令人感慨、而他的绘画同样饱含着朴素的情感与浪漫主义情怀;但从未真正见识外面的世界,从不具备媚俗能力的尼洛,却妄图以此为生,盲目地将这份朴素与浪漫带进社会,接受世俗的评判。那么,至此他的毁灭也将不足为奇。我不由得再次想起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海明威写道“老人生来就是渔夫”,就应当与海、与鱼做斗争,如此简单的生活,却是老人自由的意志决定的。与尼洛相比,海明威的老人要更纯粹,更朴素、也更自由。
因此,昆德拉断言,媚俗的结果即是个体的消亡。毕竟人不去适应社会,难道等着社会来适应人吗?!尼洛一家穷其一生的、自认崇高的追求,最后却只换来悲惨身死和虚无缥缈的神灵慰藉。这自始至终,难道不正是因为盲从和媚俗所带来闹剧,是个体消亡最为极端的表达吗?
来自:Bangum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