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橋ウィッチーズ》简评：
虽然刚刚开播时未受到太多关注，但凭借中后段充满冲击力的情节和意想不到的展开，本作《前桥魔女》终于还是吸引了大量观众，并且评分也在后段一路走高。本作作为2.5次元企划，和同样出自日升之手的《love live》系列或者《偶像活动》系列有着明显的不同，这一差异使作品的定位难以被简单归类于传统的“王道”或“邪道”范畴。本文正是以我本人对《前桥魔女》这一独特作品的感受出发，以期揭示这部“即使忘记也绝不会忘记”的作品其魅力之所在。
一，魔法的界限
在本作中，主角五人被神秘的青蛙克洛普召集起来，为了成为魔女而作为魔女见习生进行修炼。修炼的具体内容则是在一个名为“魔女宇宙“的异次元空间开店，为到来的顾客用魔法实现他们的心愿，当心愿实现后会积攒魔法点数，而魔法点数积攒到99999点时修炼就会结束，同时五人也将顺利地成为魔女。
赋予几人魔法力量的“魔法宠物”克洛普，甚至魔女这样的称呼，都能让人联想起在日本动画中作为重要类型的魔法少女动画，但本作毕竟是2.5次元偶像企划作品，这一企划的要求让本作的魔法变成了五位魔女的live舞台，在五人的歌声与舞步中，顾客的心愿也与此同时得以实现。魔法少女与偶像，这两个类型的交叉绝非新鲜事物，单看本季度就能看到《你与偶像光之美少女》这样明确地提到偶像的魔法少女作品。就类型的特点来说，魔法少女动画往往会让观众与剧中角色共享魔法少女这一身份上的秘密，并借此将我们和角色的距离一口气拉近，同样的，许多偶像动画也会向我们展现偶像在生活中与舞台上不同的一面，利用类似反差萌的手段增加亲近感。甚至我们也能看到这两者在同一个角色上的体现，比如《小魔女doremi》中的濑川音符，在人前是乖巧懂事的偶像，在背地里却有着魔女见习生的秘密身份与作为。
在《前桥魔女》中，比起类型上的交叉，我们更多能够感受到的是对于具体作品，也就是世纪初的魔法少女名作《小魔女doremi》的致敬——不论是魔法宠物作为青蛙的身份，还是开店这一剧情设定，都能看到和后者的刻意重合之处，以至于网络也出现了“令和的小魔女doremi”之称。但是，本作虽以幼女向的动画架构为基础，却又仿佛毫无顾忌地引入各种社会——也即成人世界中存在的话题，这其中的张力可以说是本作在剧作上最大的亮点之一了。举例而言，第一话的后半，五位主角想要为一个迷茫于进路选择的考生实现心愿，但是问题首先在于：“她的心愿到底是什么？”如果只是想要选择医科大学，而受到父母的压力不敢去追求的话，那么只要让父母与她相互理解就好了。成员之一的舞却提出“她还犹豫就说明她其实并没有能考上医大的头脑，而且医大的学费很高，和她的家境也过于不符。”这样的论调，一举将本作的话题从日常的苦恼拉入了更加社会化的领域，也就是考生对未来的职业规划与家庭的经济压力等等，打破了传统魔法少女动画中一贯的封闭世界。在此后的篇章中，本作进一步涉及了外貌歧视、社交网络引发的认同焦虑、少子化背景下的看护困境等现代日本的社会问题，其中尤其巧克因照顾老人而心生的烦闷与见到失能老人时无法控制的情绪让人倍感苦涩，也让对日本老龄化现状有所了解的人不禁感慨：在本作魔法少女的动画的框架的背后，潜藏的往往是难以仅凭个人力量解决的公共性难题。
只不过，本作在剧作上并没有因其涉及的问题规模的庞大而选择爽快地用魔法将一切问题消解，其魔法的运用方式反而与《小魔女doremi》有着相似之处。在后者中，主角们需要通过“魔法舞台”这一大型魔法解决难题，但其效果往往只是提供线索或魔法道具，许多时候仍需主角们亲身努力才能解决真正的问题。而本作中其他的魔法也有着非常明显的局限，比如说直接操纵人心的魔法被设定为禁忌，会让使用者陷入沉睡，或者有些用魔法制造的东西也有着存在使用时间上的限制，如doremi第一话用魔法变出来的牛排在被吃掉之前就消失了，等等不胜枚举。
类似的，本作的魔法也并没有那么随心所欲。在日常使用的魔法（她们可以消耗魔法点数使用一些小魔法）之外，帮助客人实现愿望的魔法看似能够改变许多，实则并没有对现实——亦或者说问题的源头产生巨大影响，如在第一话里，家境的压力在魔法之后仍然存在。魔法唯一改变的是她本人的决心，在盛大的魔法之后，她的改变仅仅只是理解到要凭借自己的努力去选择。这样的结论或许让人不禁咂舌：这样的事情真的有必要动用魔法吗？既然都用了魔法，为什么不让问题解决得更加彻底一些？
事实上，本作中的魔法大都不会对问题的根本进行消除，甚至比《小魔女doremi》的魔法舞台要更加不负责任，其实现的心愿往往渺小到与魔法本身的表现不成比例，尽管能够将一时的烦恼解决，但问题的根本仍旧不会消失：不论是让巧克的弟弟妹妹停止哭泣、还是让失能的老人为女儿做一顿饭，都无比像是一时的权宜之计而非解决问题的根本。对于这样的魔法，主角甚至也吐槽过“这样的话完全解决不了问题嘛”等。但是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魔法所实现的“心愿”与问题根本之间的张力反而构成了本作的一大看点，尤其在舞的单回里，戏仿游戏的演出让魔法舞台无比的华丽，而在这样的舞台上，舞也向自己所珍重的学姐表白了心声，但最终实现的愿望确实让她们回到重逢之前，而非让她们能够超越社交网络的认同欲求而重新触碰到对方的真心。事件落幕时live的华丽与问题依旧存在的生硬感让本作的观感总是在在感动与荒诞感之间游移，让人感到脱力的同时又想起世纪初以戏仿魔法少女要素与无厘头且“无责任”的所谓“邪道魔法少女”系列作品，如《魔法少女小麦》。在这些作品中，重点往往被放在了魔法本身的表现：如变身的高暴露度场景与魔法轰杀敌人的爽快过程，但是魔法少女本人却缺乏用魔法解决现实问题的动力，情节的展开也往往乱七八糟，结果大量的服务性的魔法镜头和无厘头的故事情节产生鲜明的反差与喜剧性的效果，和本作中的魔法场景有着类似之处。（事实上，本作和这些作品还有一个类似之处，那就是对其所处年代的流行文化的广泛引用，换句话说就是有很多neta）
但是，本作的落脚点无疑和邪道魔法少女有所不同，后者是意识着世纪初的“阿宅”制作的，而本作却如监督山元隼一所说，“是一部面向看过魔法少女动画的成年人所制作的作品，所以它探讨的是那些成年人觉得“在现实中可能无法解决”的问题。面对这些问题，《前桥魔女》无法直接提供解决方案，但可以给予支持。”就像魔法少女动画并不希望让观看的小孩们觉得魔法可以解决日常生活中的一切，《前桥魔女》对于魔法的限制也同样是意识着观众而加上的。对于生活在现实世界中的观众的感性而言，一部用魔法力量解决一切不顺心的故事尽管爽快但无疑缺乏实感。为了让本作能够成为监督口中希望的“十年后也不会被人忘记的动画”，就需要让观众真正意识到本作中所提出问题的现实性与社会性，因而绝不能轻易地用魔法将这些问题尽数消除，应当着力描写少女们在社会与现实中凭借自己的努力顽强对抗的身姿。这一点不论是doremi还是本作，都用了相当篇幅来展现，在后期的展开中，不论是巧克在社区中寻求帮助的部分，还是镜华在大家的劝说中逐渐确定自己志向的部分，以及所有人失去魔法之后，一同重新寻找五个人的归属之地的部分，都是无比精彩而难忘的，而这也让本作与前文所提到的邪道魔法少女动画鲜明地划出了界限。
一个有趣的巧合是，这份创作追求也和《小魔女doremi》系列著名神回《doremi和没有魔法的魔女》中“那个人对我说的话，可能等长大之后才能懂吧”的台词有着奇妙的呼应：尽管在当下无法让问题被痛快地解决，但是问题本身因鲜活的人物而在观众心中留下爪痕，等待未来的某个时候将这一段回忆重新唤起。虽然本作看似有着邪道魔法少女一般的无厘头，但是其在剧作核心处仍旧继承了25年前的王道魔法少女动画的思考与意志。
二，重言式的奇迹
在剧情之外，本作另一独特的魅力在于其人物的设定，或许读者们已经能够从各种群聊或者自媒体里了解到本作的角色的特点，也就是所有人几乎都有着不为人知的阴暗一面。当然这样的腹黑角色在魔法少女动画中其实也算不上话题了，前文所提到的邪道魔法少女动画中几乎每个角色都有着腹黑的一面。在本作中真正值得注目的，反而是更加传统的冒失系粉毛主角：赤城结奈，而她也正是最能代表本作气质的角色。
监督山元隼一这样描述赤城结奈的性格：“在这必然会涉及内心的故事中，能用扁平（flat）视角来矫正一切的便是结奈。”尽管作品总是涉及各种棘手的现实问题，但是结奈的出现总是能让对话偏向奇怪的方向。在第一话中，当大家因不知道顾客愿望而一筹莫展的时候，眉头紧锁的结奈突然开始发表自己的想法：“或许她只是想要一个能为她说“加油”的人吧？有一个当她想要被应援时会为她应援的应援团什么的？”但是受到梓“那维持原状有什么不好呢？”的反问之后，她的反驳更是让人忍俊不禁：“没有不好，但是维持原状就意味着什么都不会改变啊。”“我们可是魔女啊，可以使用魔法，可以引发奇迹。而为某人带来奇迹，这就是奇迹啊！“通过痉挛一般的不断重复与重言式的“A是A”逻辑，结奈的台词对作为观众的我产生了强烈的冲击，以至于看到此处时，我的反应和梓几乎一样：“再和这家伙继续说下去的话，我的脑子会变得奇怪的。”
这样的台词看似荒谬，但在介于成人世界的社会性话题与子供向动画的之交界面上的本作而言，却有着意外积极的一面，不如说，正是因为结奈忽视一切的重言式逻辑，她才可以成为“谁的内心都能安抚，烦恼与痛苦都能朝着积极的方向转变。担任着让人在前桥市的复古街道上也能感受到「emo」，能爱上怀旧感的角色。”倘若一部动画想要为现实存在的问题给出药方未免傲慢，但若只是把问题借由台词与剧作拉到台前却又视而不见则未免轻浮，而本作在讨论了这一系列事件之后，却能够不深入复杂的社会规律（这并非日本商业动画所擅长的）同时还能拥有着让台词去抚慰角色内心的力量。在后续剧情中，面对巧克对自己现实压力的讲述，结奈几乎忽视了一切而单纯要求她“难受的时候就说自己难受”。面对被现实压力压垮的她，任何关于“如何解决经济问题”或“如何想办法照顾老人”的建议都略显苍白，但结奈却用最简单、不容置辩的真理（A就是A）将焦点强制拉回到她当下的“感受”上，从而轻易瓦解了她眼前的困境。
倘若不是结奈而是由别的角色说出这句话，那她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必定面临着角色崩坏的危险：怎么可能无视那些沉重的一切而去关心这样单纯的问题呢？但结奈单纯的性格和其不断重复的台词一同，让这样理所应当的事情也成为了需要关注的对象，并且在剧作层面上获得了非同一般的说服力。
为了让结奈这样不可思议的角色能够生存于充满戏剧性的前桥商店街之中，本作的台词与画面风格也在竭尽全力地配合。首先一目了然的是，本作的台词量相当之大，而且台词中议题的转换也从不拖泥带水，甚至有时候突兀到让人不禁想要吐槽。而结奈本人也几乎每一个镜头里都在频繁地运动着，其心情和态度也在动作中频繁地进行着转换，甚至还被剧中角色吐槽“情绪转换像过山车一样”。此外，单看第一集也能知道，几位JK总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频繁使用的辣妹用语和不断重复的口癖（○○チョコちゃん和emoemo）让哪怕不懂日语的人也能听得晕头转向，分不清究竟哪一部分才是真正关键的。在这样的体验中，我们所感受到的恰是无厘头的喜剧动画中足以消除深刻和肤浅高下之分的解构性力量。在画面风格上，本作在avant的剪辑也同样实行着类似过山车一样的策略。第一话的开头中，动画本来准备通过利用较小的景别和端正的构图为即将发生的神圣时刻——魔女们换装为顾客实现愿望而营造氛围，但是却被梓突入起来的肘击打断，并将整个场景紧绷的氛围一口气放松。更加极端的策略在第三话的开头，这一部分梓对过去的回忆为主体，但却在其结尾将其台词与结奈在第一话中的另一句台词为契机，仿佛呼应般地将两句话剪接在一起，并在下一个镜头中一口气转回现实，梓正在愤怒地捶打着床，而与此同时的结奈也双手抱胸，一副怒气满满的样子。在前两个镜头中还仿佛拥有着默契的两人，在随后的镜头里却急速转向对立，仅仅五个镜头却能在回忆和回忆、回忆与现实之中来去自如，而其所完成的反差之强烈也实在让人瞠目结舌。或许正是因为有着这样快速的节奏，结奈的台词才能若无其事地混入这大量的台词之中，并在意想不到的关键时刻发挥重要的作用吧。
但哪怕是在这样繁多的台词与快速的转换中，本作仍旧能够将重要的伏笔与展开以我们无法忽略的方式敲打进我们的印象之中。在这方面最为突出的无疑是每集的C part了，尽管被放在了动画中作为彩蛋的ed后部分，但几乎每集的C part都揭示着与本话基调与人物形象近乎完全相反的内容，让人在整集的无厘头对话之外也能清晰地意识到故事的展开（当然这一策略在每周制造话题性上也有着很好的效果）。而最巧妙的则是第六话前半，某位角色因为疲惫一直在睡觉，而没有加入对话，但是镜头却并没有因此而略过她，相反，在这多人对话的镜流里，镜头总是执着地将其摄入画面内，并且有意识地使用开放式的构图让其对场景的整体感进行破坏。更加有趣的是，在开头让话题短暂地和她相交之后，之后的话题更是与她产生了严重的错位，熟睡的她就像是一个吐槽点，但每当想要吐槽的时候，我们却又被湍流般的台词转换所冲走，丧失了吐槽的时机。正是在画面上刻意营造的不快感，最终成为了揭示该角色另一面相的重要伏笔。这些精巧的编排，使得关键信息在看似无厘头的表象下依然能发挥巨大作用。这种复杂性，恰好呼应了结奈的纯粹逻辑与外部世界的复杂议题之间的关系。
在本作的op里有这样一句歌词，“只要拥有勇气，一定能成为比魔法更强的魔法”。这样一句看似悖论的歌词在本作的语境下却意外地拥有着值得思考的含义。在结奈第一次说出“为某人带来奇迹，这就是奇迹啊！”的台词时，镜头被突然地拉近以展示其认真的表情，仿佛这一句话是逆转困境的关键——但这样的错觉也被梓无情的吐槽所打破，只留下特写所带来的冲击。这句台词如同一则预言，在第十集得到了真正的实现。这一次，所有的成员都被结奈所感染，并且重复着她的“即便忘记也不会忘记”，仿佛忘记了“忘记”这一词的真实含义一般。这一场景在抒情的背景音乐下也感染着所有的观众，让本话成为了许多人交口称赞的神回。单纯的同义反复甚至悖论，在角色情感与视听语言的共同作用下，获得了强大的感召力，让无厘头的台词推动着作品的展开。和华丽但却不负责任的魔法相反，结奈同义反复的台词却在本作复杂的语境下推动着另有隐情的人物与因现实感而沉重的事件，反而更像是奇迹，亦或者是“魔法”。这一“魔法”甚至超越了动画，在观众的心底也产生着烙印，让本作成为真正“即便忘记也不会忘记”的奇妙动画。
前橋ウィッチーズは永遠不滅！
参考：
1. ハライチ・岩井勇気がラジオでも大絶賛！山元隼一監督との待望の対談を1万字超えでお届け https://natalie.mu/comic/pp/maebashi-witches02
2. 《前桥魔女》监督山元隼一访谈（アニメージュ五月号）https://www.bilibili.com/opus/1057141388904235046
3. 三宅 陽一郎. 魔法少女のアニメーションの物語構造の進化 : ロボットアニメと比較した魔法少女アニメの物語構造分析. コンテンツ文化史研究 / コンテンツ文化史学会 編. (10・11):2017.3,p.77-100. https://ndlsearch.ndl.go.jp/books/R000000004-I028519755
4. 《魔法少女编年史》 https://zhuanlan.zhihu.com/p/107345205
来自：Bangum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