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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来一次性谈一谈两部动画作品，分别是由骨头社（Bones）制作的《灵能百分百（モブサイコ100/Mob Psycho 100）》（以下称作灵能）和芳文社制作的《孤独摇滚（Bocchi the rock）》。
这两部动画各有其独特的特点。灵能在于其优秀的战斗作画和各种令人捧腹大笑的灵异设定，孤独摇滚在于后藤一里（波奇）抽象的演出和对（三角关系）摇滚元素的描绘。同时，二者在主角成长线塑造上又有着共同之处。灵能的主角Mob和孤独摇滚的主角波奇在日常社交中都处于弱势，而在另一方面二人又是突出者，他们都有着想要被社会认可的积极的心理，渴望做出改变但自我能力不足。又由于作品重心不同，灵能对于mob成长的刻画更为细腻和深刻一些，或者说看完三季动画后你就会明白所谓“灵能百分百”不过是影山茂夫（mob）的成长史罢了；而孤独摇滚仅仅播出第一季的12集，叙事重心更倾向于摇滚给后藤一里这一代年轻人带来的影响，更何况其突出优秀的地方在于作画、演出而不是叙事。虽然演出之王还是得看Pop子但从综合因素考虑孤独摇滚的受众会更广一些。

由于孤独摇滚在2022年的胜利也能侧面反映出这个时代看动画的观众的一些观念，而这种观念又与我将要在灵能中提到的“成长”有关，所以今天把两者放在一起谈。

“成长本身是一场盛大的告白。”我在看灵能最后一季的时候第一次看到这句话。我没有查到它原出处是否源自作者One，但这一句话确实完全契合了动画“告白篇”乃至整部动画的主题。告白，指说明，表白，表明。这句话提到成长就是人对自我的认知的不断变化。
以灵能为例。Mob一开始认为自己是一个怀有超能力的怪物，他非常害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怕伤害了本无意伤害的人。于是他不断的压抑那个拥有超人力量的自己，变得阴沉、自闭、社恐。后来在灵幻的引导下，他意识到自己不必把所有责任都揽过来，有些问题确实是他无法解决的。他是拥有强大力量的超能力者，但他首先是一个14岁的初中生。再后来，经历了最上的恶意、铃木的傲慢、灵幻的谎言和小酒窝的逼迫后，他学会了勇气、包容、理解和真诚，而他所学到的一切，最终都给予Mob勇气和力量使得他能够鼓起勇气去包容、理解和接纳自己，那个拥有着不可控力量的自己。这里的“接纳自己”，不是自我放弃的躺平，而是对自我深入思考后得到的结果，是自我认知发生变化的具体表现。

这里插一嘴，“超人”的概念在英语之中有两个不同的说法，一为“Superman”，最为典型的是漫威的超人系列作品，是物理层次上的超人，Superman拥有强大的对外部世界的改造能力；二为“Overman”，最早出现于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提出的Overman philosophy（超人哲学），即鼓励人们成为自己生命的主人并努力超越自我，其终极目的是希望成为一种超越人的存在（关于尼采的超人哲学争论有很多，我这里也只是采用了其中一种比较积极的看法，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了解一下这个自诩为太阳的“疯子”尼采，他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人）。我在查资料的时候发现有的文献中并没有区别这两个“超人”（统一为superman），这里特意区分开是因为在One（灵能和一拳超人的原作者）的作品中，一个角色作为战斗力天花板的同时往往也是思想上的巨人，与其说mob和埼玉老师是Superman，不如说他们是Overman。

由于动画的主要受众是青少年（12~18岁），所以在日本动画中青少年是绕不开的描写对象（虽然近几年由于当初的高中生都长大了，部分动画的受众也逐渐转向苦逼社畜，但主流还是青少年）——也直接造成了部分动画里出现了11区（日本）高中生拯救世界的荒诞情节（~超人高中生们即使在异世界中也能从容生存~）——又因为时代的不同，动画的表现手法也有所差异。在日本动画辉煌的上个世纪70、80年代，科幻机战片是日本动画的王牌，也见证了日本动画业界的兴盛与衰落。由于泡沫经济的破裂和宫崎勤事件的致命性打击，日本动画开始转向制作大众更愿意接受的日常喜剧，代表作有《蜡笔小新》和《美少女战士》，尽管如此，日本动画还是无法逃出被当时社会抵制的泥潭。但对于大多日本人来说，上世纪90年代可不是一个轻松的时代，轻松的日常喜剧并不能满足对未来感到迷茫的青年们的内心需求，于是，以《新世纪福音战士（EVA）》为代表作的一系列——被某二台称作“意识主义”——原创动画大批涌现，他们挽救了社会对动画界的舆论，EVA甚至一度成为了当代失意青年的圣经。
这类动画是仅限于特定时期的日本动画界才能做出来的并且能够盛行一时的作品。其本质上和现在的部分作品一样，还是在讨论本我的问题。至于为什么这么说，那这就又是另一个大问题了，考虑到鄙人对这一方面匮乏的知识，这里就先不展开谈了，以后有机会再说。撇开哲学不谈，人从幼儿发育到青春期，本身就伴随着对自我认知的不断变化。自我认知包含着对自我与家庭、集体、社会、国家和自然等客体的关系的认识，以及对主体存在意义的认识。青少年对这些东西是极度渴求的。但枯燥的学术论文晦涩难懂，相对于哲学的思维刺激，动画所直接呈现的感官刺激更能吸引青少年的注意力。制作者有意向观众输出自己对这类问题的观点，观众也有意接受，也许这也是日本动画能够在全世界的青少年中至今还能广受好评的原因之一。

说回到表现手法。灵能弱化了对成长中“恶意”的刻画，让主角影山茂夫的成长史好似格外顺利，一切问题最后都会被一种意料之外的、理想化的方法解决。因为作者巧妙的构思，使得这部动画在有趣的同时，也确实会给人带来很大的力量和勇气。它是有很大的教育意义的。它的手法是温和的，具有引导性的。而“意识主义“动画，它们往往将主角设定在一个极端的环境中，旨在思考重压之下（当时日本的社会现状），少年们的命运将何去何从。它们的手法是张扬的，具有攻击性的，引申出的问题也深刻的多。

是什么原因造成这一转变呢？

我们首先要回到千禧年初的日本。由于在90年代末期，EVA等动画为业界打破了宫崎勤制造的歧视墙，千禧年初，日本动画业界一派欣欣向荣，创新不绝的同时，动画题材的类型也逐渐被细化，出现了众多叫好又叫座的口碑动画。但是，好的科幻机战片却越来越少，曾经辉煌一时的“高达时代”一去不复返。2008，全球金融危机再次给日本动画带来一个沉重的打击，2011年日本3·11大地震，8.8级的地震造成上千人遇难，给日本经济造成超过3000亿美元的损失。曾经在泡沫经济时期号称“能够买下全世界”的日本人在多次遭遇现实的捶打后不得不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们不是superman，也不是overman，在真正的灾难降临时，他们什么都不是。这些冲击体现在日本动画上，最明显的就是题材的改变。在2000年前后，日本动画不再去着重讨论人如何去改变世界，更多的是去讨论人本身。

拿《进击的巨人》来举例。当初被某瓶大呼“大烂特烂，烂中之烂”的结尾是这部作品争议最大的地方。主角艾伦没有选择保护大多数的人，而是选择牺牲80%的人口来确保自己的朋友和爱人能够在这场战役中存活。这实在是不符合国内的主流价值观，却极致地贯彻了存在主义学者萨特的名言“他人即地狱”。
【他人即地狱】萨特对此解释说：“我是说 ，要是一个人和他人的关系恶化了，那么，他人就是地狱。世界上的确有相当多的一部分人生活在地狱里，因为他本人太依赖别人的判断了。但这并不是说，和别人就不可能存在另一种关系。”
因此却不只因于此，有许多自称“巨学家”的巨人资深爱好者将巨人这部作品归属于存在主义。

问题来了，存在主义是什么？
存在主义萌芽于二战之后，欧洲民众对西方自启蒙运动以来的政治哲学失去信心，对现代主义高奏凯歌的理性主义和沦为战争工具的科学技术开始怀疑，陷入了“精神和道德危机”。在这个孤寂的、物化的、迷惘的和绝望的世界，人们又开始询问“人的生存意义何在？人的尊严、地位和价值又在哪里呢？”
存在主义给出的答案是：存在先于本质。人除了生存之外没有天经地义的道德和准则，它们都是被构建的，人没有义务遵守某种固定的道德标准或普遍性价值，却有选择的自由。人是先于存在的，通过自由的选择去界定自己，实现自我，为自己找到本质。
简单点来说：人的意义是自己赋予的。也应了碇真嗣在TV版结局里说的那句“我即是我。”
法国作家加缪曾用一个神话说明了这一点。
“西西弗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一个悲剧人物，由于他触犯了众神，甚至曾经扼住过死神的喉咙，而受到诸神的惩罚。诸神要求他将一块巨大的石头推上山顶，但每当快接近目标时，诸神又使用法术，让巨石滚落到山脚。于是，西西弗斯的生命就在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艰难且无望的苦役中，慢慢的销耗殆尽。
在加缪的笔下，西西弗是一位荒诞的英雄。西西弗拥有巨大的精神力量，他是一个注定要与失败的命运抗争的人，他没有怨恨，没有犹豫，不存任何希望，他明明知道劳而无功，却朝着不知道尽头的痛苦，脚步沉重而均匀地走去，他清楚地知道，无数次的胜利其实是无数次的失败，但它只是激起了轻蔑，“没有轻蔑克服不了的命运”，他知道自己是命运的主人，他永远前进，他的行动就是对荒谬的反抗，他朝着山顶所进行的斗争本身就足以充实一颗人心，完全没有必要消除荒谬，关键是要活着，是要带着这种破裂去生活。人有精神，但还有至关重要的身体，精神依靠身体去穷尽现在的一切。”
如果说虚无主义使现代主义落下神坛，那么存在主义就是人们对现代主义打响的第一仗。后人在此基础上发展出了解构主义和后现代主义。而关于这两点，正是我在下一章节将要讨论的内容。

小结：其实日本动画搞存在主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随便举个2000年前后比较出名的作品都多多少少有点存在主义的影子。不只动画，在影视行业，存在主义也是随处可见，例如《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我，准时下班》之类的。原因与上面提到的两次经济危机和二战的失败，不能说是毫不相干只能说是息息相关罢。但距离存在主义的高潮期毕竟已经过去80多年了，加上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现代的日本动画又是一个什么样子？又与文章的标题有什么关系呢？
（啪）
请听下回分解~

(下)
上回说到，日本动画在千禧年来临之际迎来了第二春，却又在天灾人祸的debuff加持下再度陷入低谷，进入了“新世纪的迷茫时代”。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互联网的飞速发展震惊了刚刚迈入千禧年的人们，也为业界带来了大礼。
虽然早在手塚治虫的时代日本动画就已经在海外打响了名声，但   2010年后的日本动画，乘着互联网和流媒体的东风，日本动画在海外市场有了更大的输出空间。同时，动画与其他媒介合作的产业链日渐成熟，更多的游戏改、漫画改IP出现在观众面前。而《刀剑神域》第一季的爆火，又让资本看到了轻小说这一块蛋糕的可能性。也许大家的初心是好的？总之因为一些大人们的问题，目前为止，流水线的IP改编产品才是日本动画的大多数。这并不意味着没有了好作品。单从动画质量和剧情完整度上来说，业界每年都在产出不少的优秀动画，但是每年都会有“婆罗门”大呼：“日本动画业界要完！”事实上，如果但从商业角度出发，业界这几年出了像《鬼灭之刃》《间谍过家家》这样爆款动画，看上去似乎也是一派向好的情况，那“日本业界要完”就不是真的说业界退环境了或者说经历了什么经济危机，据我长期的观察，这里的“要完”大概更多指的是叙事方式变了。
上世纪的日本动画大多会深入的探讨人与“客体”的关系。由于“客体”一词在不同的学科中有不同的定义，我这里为清晰的表达自己观点，擅自把“客体”定义为“单靠个人无法对其产生决定性影响的存在”，例如国家集体、社会结构、文化习俗等之类的东西。而“人”也不单单指的是个人，更多的是代指人类这一个大群体。像这类的叙事结构被某位学者赋予了一个名词——宏大叙事。
“宏大叙事本意是一种‘完整的叙事’,用麦吉尔的话说,就是无所不包的叙述,具有主题性,目的性,连惯性和统一性……宏大叙事是针对整个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进程所进行的大胆设想和历史求证,它的产生动机源于对人类历史发展前景所抱有的某种希望或恐惧,总要涉及人类历史发展的最终结局,总要与社会发展的当前形势联系在一起,往往是一种政治理想的构架。”
在人类发展的几千年中，这类叙事占据了绝大多数，他无数次将人们的力量团结起来，发起一场场变革，改变他们的命运。但在二战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宏大叙事”将人类看作一个整体，却忽略了个体的存在。有多少人在这场战争中受益，就有数以千万倍的人在战争中遇难。在“精神和道德危机”（在上一章提到过）中，对与错的界限变得模糊，人们开始对传统和主流发起质问，“为什么生活会变成这个样子？”人们从前推崇的理性和科学为什么将他们推向了战争的地狱？在此情况下，传统权威的话语权的力量被消解，新的思想开始涌现。除了我们在前一章提到过的“存在主义”，另一种更加具有反叛精神的思想也脱颖而出——解构主义。
“解构主义的核心理论是对于结构本身的反感，认为符号本身已能够反映真实，对于单独个体的研究比对于整体结构的研究更重要。
……
解构主义不是否定，而对“是”的一种肯定。解构不能被理解成纯粹的破坏运动，而是一种对被压制的力量的肯定。”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在结构主义看来，任何事物存在着一个本质和形体，外部的形体是随时都在发生变化，本质却不会轻易发生改变，强调“透过现象看本质”。而解构主义认为这种说法将现象与本质两者对立起来，认为本质比现象更重要，本质无形中被当作中心，当作权威，进而限制了其他非主流的观点和可能性。而当解构的思想进入到叙事当中，宏大叙事便逐渐消失了。人们更加倾向于“去宏大叙事”，描述个人意志，注重小人物、边缘人物的生态，不再像过去那样强调集体的意志。
日本人曾多次借助宏大叙事的力量振奋精神，集体主义也曾盛行一时，但都没得到什么好结果，解构主义能够在日本发展起来简直再合理不过。发展到现在，解构主义又促进了新的流派的诞生——后现代主义。但由于后现代主义太新太抽象，查到目前为止，我都不能对他有一个比较明确的认知，比较确定的一点是他是反现代主义的。我本人的看法是，藤本树的《电锯人》应该是较为典型的后现代主义作品。
“你说得对，但后现代主义是一款由你哈哟公司出品的开放世界RPG二次元手游，玩家在其中扮演无所事事的乐子人，信奉欢愉星神，在星河之间开启旅行，结交不同的V圈朋友，探索不同的种族，最终打败谢切诺夫，拯救阿斯代伦公主，解放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成为提瓦特的大英雄。”
……
解构，都可以解构（）

我们再说回到本篇文章的两位主角——《孤独摇滚》与《灵能百分百》。
灵能在人物形象上采取解构主义，在思想上则采取非常典型的逻各斯中心主义（这个比较好理解大家去网上一查就知道我就不在这里赘述了）。因为国内的中学教育通常采取的都是逻各斯中心主义的法子，而在高考前我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了解解构主义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所以当时看灵能就受到了非常积极的情绪反馈，即使是现在我还是非常感谢这部动画能陪我度过比较难熬的一段时间。那《孤独摇滚》呢则是一部偏向于后现代主义的萌豚动画，之所以说是偏向是因为这部动画并没有严肃向的内容，说它反叛似乎太重，但它又确实在强调个性化和整活（）非常合后现代乐子人的心意哈。
所以，为什么2022的十月番百花齐放最后的胜者却是《孤独摇滚》呢？难道这种现象的产生真的如某些人所说是“观众摆烂，业界躺平”？
有人说现在已经是萌豚的版本啦，灵能、死神、冰海战记什么的已经退环境啦。虽然，孤独摇滚是萌豚番，但单看萌豚动画这一个题材也有不少作品虽然制作优秀却仍然冷门，所以，我还是更倾向于把原因归结于孤独摇滚的“时代特性”，即我上文提到的“偏后现代主义”。因为孤独摇滚表达了一种符合现在阿宅们思想的生活方式，呃，和乐子人心态，所以才能引起阿宅们的共鸣，从而得到广泛的传播。

那么，再回到我们一开始提到的主题上——成长。我在查资料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说法，他说，“后现代主义就是人类进入了青春期。”青春期对于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呢？混乱，迷茫，情绪大起大落？冲动，暴力，阴暗扭曲爬行？我只能说，青春期对于个人而言因人而异，如果要套用在人类这个种群上，我想它指的是一种不稳定的变化。我逐渐意识到“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不仅发生在国与国之间，还发生在我们的文化、思想、生活方式，甚至是社会结构上。一个人度过了青春期，变得更加成熟，我们称之为成长，那人类呢？我们在成长吗？还是已经经历了鼎盛时期在逐步走向灭亡呢？所谓的青春期其实是更年期呢？
也许看到这里你会想：“管我什么事，不如去码头整点薯条。”
然后你会发现码头放着“前方核污染浓度过高，禁止靠近”的牌子。哈哈。
以上，感谢各位的观看，我们下期有缘再见~

来自：Bangum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