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たねつみの歌从“异类”到“再生”:蛭子神的神话原型、文化转型与现代重构(二)

《たねつみの歌》简评:

续上文。

3.蛭子神的未来

        在日本文化中有一个重要的概念:“禊(みそぎ)”。“禊(みそぎ)”是日本神话和神道中的重要净化仪式。这是为了净化身体和精神而进行的行为,“禊”通常在神社参拜、祭典、特定宗教仪式之前进行,是为了以清净的状态与神明对话而进行的准备。在日本神话中,最著名的“禊”的例子是创世神伊邪那岐的“禊”。伊邪那岐在试图将妻子伊邪那美从黄泉国带回时失败,因与黄泉之国相接触,故觉得自己染上了污秽。而为了去除这种污秽,他在筑紫日向(现在的宫崎县)的阿波岐原进行了“禊”。在净化途中,诞生了许多神明。譬如:天照大御神、月読命、須佐之男命等[1]。

        在禊一过程中,实施场所一定要在河流或者海洋等自然水域,在近代也有大户人家在家中打井,用井水进行禊仪式。但确凿无疑的一点是:水在禊仪式中起到的作用是无可替代的。于是我们便能回答在第一章中提出的疑问。

        蛭子被抛弃至苇船中,沿河漂流而去。在这个过程中,蛭子被水所净化,将污秽之物禊祓,重生为一个新的存在。因此,蛭子神并非一个失败的神明,而是一个经由“禊(みそぎ)”被净化的神。于是蛭子神被置于船中的理由则是二神为了净化其身上的“不详之物”。这一点也可以解释为何《日本书纪》中的记载从苇船换成了更为坚硬的天磐櫲樟船。

        此外,蛭子神在之后被认为是“惠比寿神”同身。惠比寿神作为海神,商业之神,农业之神,财富之神等被人们所信仰。如若两者真的是同一神明,那么这种解释可能也有了充足的可信度。

        720年《日本书纪》成书后,蛭子神便哨声匿迹了相当长的时间。直至室町时代(1336—1573年)才突然复苏,原因是被抛弃于海的“水蛭子”具有不死之身,作为海神他首先在捕捞渔猎者之间受到祭祀,人们敬奉“水蛭子”,以此祈愿出海顺利,风调雨顺。应仁之乱(1467—1477年)后,日本开始进入举国混战的战国时代。虽然战乱持续,但内外通商繁盛,农业、工业技术均有所提高,兵库县西宫神社祭祀的神灵“蛭子命”(ひるこのみこと)改名“惠比寿”(えびす)很快便由最初的渔民崇拜延伸到商人之间,信仰的范围不断扩大。对“惠比寿”的信仰在江户时期(1603—1868年)达到了鼎盛,深入民众的日常生活。可见,蛭子神与日本政治,历史,经济都有着密切联系。

        而这段时期蛭子神的转变被记载在西宫神社[2]中:

        一个住在鸣尾的渔夫大渔时打上来一个类似人像又似神像的物体,由于不是鱼,因此他便放回了海洋中。但是在他西行航行了很远还是一只鱼都没有遇到,正当他打算打道回府时,他感受到了一阵不寻常的阻力,渔夫拼尽全力把网拉了上来,结果却发现竟然是刚才放回海里的那个像神像的东西。渔夫觉得这是不同寻常的事情,于是带回家,之后虔诚地供奉。之后的某一天晚上,他供奉的神像出现在了他的梦里,说道:“我是蛭儿神。感谢你平时这么虔诚地供奉我,但这里向西有块好地方。我希望你能在那里建庙,重新供奉我。”(吾は蛭児の神である。日頃丁寧に祀ってもらって有り難いが、ここより西の方に良き宮地がある。そこに遷し宮居を建て改めて祀ってもらいたい。)最后,渔夫和同伴们商议后,一齐将蛭子神像送到西方,建立了现在西宫神社的源头神社。

        供奉着蛭子神(惠比寿神)的西宫神社和今宫戎神社,位于充满活力的市区附近,其次惠比寿神身为作为航海安全和商业繁荣的神,而神社又恰好位于国内外贸易海路上,于是便吸引了众多商人的光临,再加上其原有的市场,使该地区摇身一变成为了经济繁荣的地区。由此人们开始认为恵比寿是市场的守护神、市神,恵比寿也就成为了商业繁荣的神祇,这种印象逐渐形成。此外,将惠比寿信仰融入戏剧,使用傀儡子(くぐつ)进行演出的百太夫(ももだゆう)在全国各地巡演,使得蛭子神=惠比寿信仰在全国范围内得以传播。于是惠比寿神在内陆又被赋予了新的含义,被视为稻田之神、五谷丰收之神。

        而此说法在民间流传已久,并得到一些历史证据的印证,例如农历十月(即“神無月”)时,全日本的神祇都会聚集到出云,唯独惠比须不在此列;此外,许多地方的街道名虽写作“蛭子町”,却读作“エビス町”,这进一步印证了水蛭子与惠比须之间的某种联系。

        此外,在林罗山所编《怪谈全书》[3]中的名为“偃王”的一章中记载着一位和蛭子经历相似的人物。虽于蛭子神并无直接关系,但也势必有一定参考价值。

        《偃王》中写道:徐国王的宫女生了一个蛋,因为不吉利而将其扔到水边。一只狗将蛋带回养主的老母那里,老母孵化了蛋,孩子回来了。因为没有骨头,所以被命名为偃(俯卧的意思)。徐王听说了这个故事,收养了偃并抚养他长大,偃长大后成为一个智慧和慈悲的人,最终继承了王位,被称为偃王。捡起偃的蛋的狗实际上是龙的化身,死后显露出九条尾巴。

        “被抛弃”,“没有骨头”,“扔到水边”这些字眼,都与蛭子神的经历及其相似。但是不同的是,偃王的故事有着一个结尾,而蛭子的神话却在中途断掉,尽管有惠比寿神的民间传说,但和世界各国的神话对比,同样的“弃子型神话”,蛭子的经历显得过于神秘。这又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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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异类”的蛭子

        4.1弃子型神话

        在神话中常常能够见到“弃子型神话”出现,这类神话往往描绘了一个被遗弃的婴儿,在经历种种困境后,最终成为英雄的旅程。这种故事模式不仅在日本水蛭子神话中有所体现,也在世界各地的文化中广泛流传。在这些故事中,主人公通常会经历一个明显的“被弃—被救—回归”的过程然后翻身变成英雄或者神。

        譬如中国神话中的“姜嫄弃子”:姜嫄外出游玩时遇到一巨人脚印,顿时玩性大发踩了上去,就在她踩上的一瞬间,姜嫄感到腹中一阵微动,好似胎儿一般。十月后产下一子。姜嫄以为儿子是妖,便将其抛弃,但是一连弃了三次,每次都奇迹般地获得救助并重返家园。姜嫄得知后,以为这是神的指示,便将婴儿抱回精心抚养。这个孩子后来成为周人的始祖后稷,因擅长种植谷物而被尊为农神或谷神[4]。

        类似的故事也出现在《圣经》中,其中摩西被放在尼罗河边的箱子里遗弃,后被法老的女儿救起并收养。长大后的摩西受命于上帝,领导被奴役的以色列人逃离古埃及,最终成为以色列人的领袖。包括著名的希腊悲剧《俄狄浦斯王》亦是遵循着“被弃—被救—回归”这一形式。

        然而,与多数弃子型神话的“被弃—被救—回归”模式不同,日本的水蛭子神话中,并没有明确记载其被遗弃后的具体故事,只记录着“被弃”这一个过程。要解释这种特异的事实,还要引入一个概念:“中空结构“。

        4.2 中空结构

        在《神话与日本人的心灵》一书中,作者河合隼雄(以下简称河合先生)如此解释”中空结构“:

        “日本神话的结构特征,就是中心有一个无为的神,其他的神既在某些方面存在对立或者互相有矛盾,同时又保持着整体上的和谐。这种和谐,不是遵循中心的力量或原理形成的统一,而是整体上的完美均衡。其中所体现的,不是理论上的整合性,而是美学上的协调感。笔者称之为日本神话(尤其是《古事记》)的“中空均衡结构”。

        为论述其理论,河合先生从头分析了《古事记》的情节,并列出大大小小的表格,在此选取最经典的一个进行阐述。

       

        从表格(见图)中可以看出,每次“神”都并非单独诞生,而是结对而生。纵观整个《古事记》神话,这三组三元结构出现的时机与其展现方式,以及三元结构的各个神的对应关系均构成完美的呼应:一方面各具特色,另一方面又有共同之处:中间的神只有名字,没有对其行为的任何描述。即:“中空构造”。

        第一组结构是在天地初生时作为“独神”诞生的,虽性别不详,但高御产巣日神明显为父系,神产巢日神则明显为母系。前者与高天原关系密切,后者则与出云系联系紧密。但作为”中间之神“的天之御中主神却找不到任何对其行为的记述。

        第二组结构是在伊邪那岐造访了冥界后,其因与黄泉之国相接触,故要祓除身体,清除污垢,在这个过程中,诞生出三神。与第一组三元结构不同,这里女性与男性相对,其对立关系非常明确。天照大御神是女性,速须佐之男命是男性。前者掌管天界,后者被流放到地上称王。两人间也因此发生了许多故事,然而,彼时,彼时,居于中心的月读命却毫无作为。这一点,与天之御中主神相呼应。

        第三组三元结构是天神与国神接触时,通过两者结婚而诞生的。他们由母亲在火中诞生,与第二组三元结构中由父亲生于水中形成完美对应。同样的火照命和火远理命对应着海幸彦与山幸彦,两者同样形成对立,身处中间的火须势理命同样毫无作为。

        从此图能够总结出日本神话的特点,即”中空结构“的特征:无为和对立。但是对立的双方却又在整体上保持着相当的和谐,以维持整个神话体系的协调和稳定。其中起作用的便是“回摆”机制。

        4.3 回摆

        所谓“回摆”,《神话与日本人的心灵》一书中,河合先生如此解释道:

        “当某一方企图占据中空的中心位置时,就会出现与之对抗的强大对手,从而获得平衡,结果又会回到中心是空的均衡状态。 “回摆”作用的势力不会强大到能够占据中心位置,而是找到一种适当的均衡状态,使中心继续保持为空。”

        据《古事记》的记述,天孙降临之后,高天原系的神的后裔就是天皇。但是如果对此过于强调,均衡就会遭到破坏。于是“回摆”机制开始调节,身为速须佐之男命后代的大国主神将自己的国土让给高天原的后代,完成了出云系到高天原系的主权交替。这里大国主神的名字不时出现,就是为了提醒人们不要忘记出云系,避免高天原系一尊独大。

        相似的情节在后文中亦有记载:伊须气余理比卖被神倭伊波礼毗古命迎娶为皇后,生下神沼河耳命,即第二代天皇绥靖天皇,天皇的系统由此建立。成为初代天皇之皇后的女性,乃是大物主神的女儿。由此可见,即便是在高天原统治的时代,身为上一代的出云系仍然没有被忘却,甚至其仍发挥着巨大的作用。两系的相互牵制、相互制衡,维持了整体上的和谐。

        到此,准备工作告一段落,我们终于能对蛭子神的经历作出一个相对合理的答案,即:身为“异类”的蛭子,到底为什么是“异类”。

        4.4“异类”的原因

        日本神话的“中空结构”特点,注定了它没有同西方神话一样的,所谓“侵犯中心”的说法。但是如果有人妨碍到中空结构这个结构本身时,就势必要被排除。因此,在《日本书纪》中被记载和三贵子同时出声的蛭子神就在无意中对“中空结构”产生了巨大了威胁。再者,ヒルコ的名字,与天照大御神的别称才オヒルメノムチ对比而言,意指与ヒルメ(太阳女性)相对的ヒルコ(太阳男性)。把水蛭子作为男性太阳神来看时,问题迎刃而解:他是居于中心且意欲统合全体之人,这与中空构造相抵触,因此他被流放至外界。

        据此观点,再来看蛭子神的诞生:由于女方先言不吉利,而导致蛭子神被抛弃。与《圣经》不同,《古事记》总是试图保持男女双方的平衡,太阳神是女神便极好地反映了这一点。因此,既然结合仪式中,女神先开口发言,那么为了平衡起见,男性太阳神诞生,然而这个男性太阳神却不能起到平衡的作用,反而要自己成为中心,于是两神便急忙将他弃于水中,避免威胁到“中空结构”,而随后主要神话中不再记载关于他的故事,蛭子神也成为了一个“异类”。

        既然“被弃—被救—回归”模式最后一定会造出一位“英雄”,这个英雄又承担着借助于边缘的力量,创造出一个与此前的秩序不同的新体系的责任,那么这过程势必要摧毁敌对政权。然而,高天原与出云的权利交替都是通过“让国”来实现的,蛭子神又怎么可能顺利归来,成为唯一的英雄呢?

  [1]. 原文:“于是洗左御目时,所成神名,天照大御神;次洗右御目时,所成神名,月读命;次洗御鼻时,所成神名,建速须佐之男命。”

[2]. 援引自西宫神社官网(https://nishinomiya-ebisu.com/history/history01.html).
[3]. 来自《林罗山文集》及网络文章.
[4]. 同蛭子神神话一样,此神话版本众多,众口纷纭,此处选取其中流传最广的版本。
[5]. 援引自:《 神话与日本人的心灵》。
たねつみの歌从“异类”到“再生”:蛭子神的神话原型、文化转型与现代重构(二)

来自:Bangu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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