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プトリカ 1st.cut》简评:
在我眼中,《宝石少女1st》是一部讲述“少女之死”的悲剧。虽然我们都知道,rukuru以拉兹瑞尔的诞生,赋予了伊尔莎的故事以隔世的希望与新生,也以拉兹瑞尔为主视角,开启了《宝石少女》系列的内容。但正如副标题《她必须死去的原因》所言,如果说这个故事只有一位真正的女主角,那必定是伊尔莎,且rukuru在标题便赋予了她“必定”的死。
两个问题便由此而来:究竟是什么杀了她?这份必定又代表着什么?
不得不说,在打完本作后,这两个问题确实让我有蛮多感触。并不是说rkr写的多好,相反其实我有很多并不接受和认可之处,但好不好,认不认可并不重要,我更想回答这两个问题。
美丽成为信仰,尸骨告慰圣洁
在展开前,我觉得有必要指出故事几处rkr在文本中写出,但却很容易被玩家忽略的内容,这些内容未必是rkr希望呈现的故事核心,但既然写了,它们就是角色和故事复杂性的一份子,是剧本承载的信息,而非冗余内容。而这些内容之所以容易被忽略,是rkr操弄叙事结构后,有意无意带来的结果。
结尾部分,伊尔莎的两段自白毫无疑问是故事的重心,但值得注意的是,这恰恰是一种叙事层面的小伎俩。伊尔莎的第一人称自白,某种程度上确实是rkr对副标题的解答与点题,也是对全篇的定调。但是,就结果而言,这段充满情感和和美学张力的自白,遮蔽了此前叙事中的某些信息,或多或少,伊尔莎(或者说rukuru)用她的一人之辞影响了这个故事的全景。
其实“叙事权”是rkr赋予本作的一项核心概念,它与整部作品甚至《宝石少女》之后的内容都可能相关,但且让我们先按下不表。
在展开前,先做个提醒,虽然以下信息皆为rkr自己在文本所明示,但我所给出的观点未必就是rkr的意思,不可避免地有着个人的理解甚至过度解读,不过或许也没太大关系,毕竟rkr写的本身就有些偷懒,很多地方确实也是没有填满的。
在此前雷米叙述的伊尔莎,也就是“真实”的伊尔莎故事里,有四项至关重要的细节。
一,在被救助后,伊尔莎面对雷米的亚萨西,两次说出了“你好耀眼”(第一次是“你如光芒般闪耀”)。这两句话包含着怎样的情感,或许读者可凭自己的理解来感受。但我希望给出的观点是,尽管伊尔莎自己并未过多提及和承认,但她内心必定潜藏着一份对自己选择的后悔与厌恶。有趣的是,在雷米的叙述中,这是伊尔莎在自杀前,说过的为数不多的最后几句话。
而之前的叙述中明确有写到,在拷问中,伊尔莎为了与挚爱再度相见,选择承认罪行,虽然她的理性认为这是正确的选择,但内心深处却怀疑甚至批判着自己的“背叛”。更为致命的是,以“背叛”求得生存的伊尔莎,马上目睹了露西的赴死,并立马将露西的死解读为:她坚守着挚爱而死,“和我不一样”。
这份“背叛”并独自活下来的“罪过”苛责着伊尔莎,亦是少女沉入绝望化身魔女,并执意自灭的助力之一。
让伊尔莎痛苦,让她无法被拯救的,除了所爱的逝去,还有少女对自己的悔恨和怨怒。她之所以在被雷米救出时一心希望死去,除了殉情,也是将达成露西那般的赴死作为了自己“背叛”的使命,对于她来说,死亡已经成为了一种责任,而非选择,它既是使命本身,亦是一种赎罪般的“净化”甚至“救赎”,她将自己困在了“背叛者”的自我审判里。
虽然这份情感或许并不是伊尔莎在雷米的温柔下最终依旧执意死去的原因,因为这中间流逝时光或许让很多冲动都已淡去,而这份悔恨也仅仅只是伊尔莎内心复杂内心的微小一隅,但离去前在雷米面前两次说出的“你好耀眼”,我觉得确实点明了一份根本性的反差。
正如伊尔莎后来在自白所说,她畏惧着淡化挚爱消逝的悲伤,而实际上,可能从心底深处,她依旧对靠“违背”挚爱诺言独自存活的自己有一分懊悔和失落。
二,伊尔莎多次表达过,她视“殉情”为一种美,而“美”这个概念在伊尔莎的故事中是不断出现的。“我自己也注意到,我将殉情看作是一种美德”“如果无法再次触碰您的光芒,殒命岂不更美”。伊尔莎对于美的执着,承袭自年少时对于天使的完美想象,而这种美与天主教教义的错位结合,成为了伊尔莎的信仰,也成为了伊尔莎眼中的“神圣”。伊尔莎本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而这份信仰根本上是对于救助自己的“天使”大人的向往,与其说她信仰上帝或教义,实则她信仰的是自己所知的“美”。
在同露西相遇后,伊尔沙将天使代换为了露西大人,她对路西的狂热,其实与对天使大人的神之爱是相似的。而在此后的悲剧中,露西坚守爱意的死亡不仅让伊尔莎感到了自己的背叛,亦在她心中成为了新的“神圣”,最终,怀着负罪感的伊尔莎追逐着这份“神圣”的“美”,如愿迈向了属于她的“美丽”死亡。
可以说,伊尔莎眼中的这份美,以及与之相连的“神圣”“不变”“自我”,这些也是杀死她的闪耀的毒药。
三,伊尔莎是一位始终被“完美”所困的少女,这并不是说她多么完美无暇,而是说,在rukuru笔下,她成为了完美的容器,并因此而碎,无论这是主动的选择还是命运(被动)的安排。
如之前所说,在伊尔莎的成长经历中,“美”和“神圣”其实是可以代换的。伊尔莎对高贵和美丽之物有着真挚的追求和信仰,正因信仰美,所以追逐美,正因追逐美,所以不愿自己沦为“丑”的一方。这份戒律甚至本不应属于年轻少女,而有着一份属于圣徒的虔诚和纯粹。
在遇到露西前,伊尔莎保持着虔诚和自律,而她也发自内心地自豪于自己的“圣洁”,甚至对其它与自己存在方式相左的村民发自内心地不屑乃至厌恶。
少女信仰着美,追逐着美,就像她头发上的那朵百合一般(应该是百合吧),她孕育并守护着自己的圣洁,并以自己的高洁之美为荣,她其实是一位“完美”主义者,或者说她极其注重自身的一致性,而这种一致性在宗教语境下,实则也等同于“洁净”乃至“圣洁”。
而正是这样的她,在尝到禁忌之恋后,会因触犯信仰而痛苦万分,也是必然,但她虽然痛苦,痛苦于自己违背教义的“不洁”,但没有崩溃,因为“露西”代替了“天使”,成为伊尔莎新的信仰支柱,实际上伊尔莎依旧信仰着“美”的化身,而她对自身“完美”的要求,尽管有些许波折和损伤,但其根基是没有被动摇的。
然而,她终究还是被尘世狠狠伤害了。求活的“背叛”割裂了她的心,“我们不一样”的冲击粉碎了她对自我的肯定,她或许已经意识到自己已然“污秽”满身,正如CG中少女身上的黑色印记。然而即便如此,露西为爱而死的“神圣之美”依旧成为了她最后抓住的“稻草”,她也依旧追逐着自己心中的美,宁为玉碎。
可以说,从某种意义上讲,伊尔莎本就是一块宝石,而她的破碎确实有着一份贯彻“完美”自我的悲剧美感。但也正是对完美和圣洁的追求杀死了她。
或许,如果伊尔莎没有选择“背叛”求活,或者伊尔莎没有亲眼见证露西“为爱而死”(而是像约翰老婆那样突然失踪),或许伊尔莎便不会激烈地自我怀疑,但故事也就不是如此了。
四,伊尔莎原本其实是怕死的,在经历露西之死的绝望前,虽然伊尔莎视美/信仰/挚爱为至高之物,但这位少女对于死亡也会害怕和抗拒。在雷米的“真实”叙述中,面对审判官的威慑,伊尔莎颤抖的身体畏惧着死亡,她想活下来,想要再见到露西,这不只是压迫下的悲鸣,也是一位少女(而非圣者/烈士)最原本最真实的想法。
然而,此后发生的事真正地改变了她,负罪感让她认为自己本该死去,而悲伤则让她向往死亡,她已成为一名判处自己死刑,亦向往着露西一般美丽死亡的“圣者”,死亡不再值得抗拒,反而成为了证道与救赎的归宿。而雷米的温柔让她恐惧,让她惧怕着自己不再是自己,因为此时地她已全然不再是那个怕死的女孩,而成为了以死赎罪/以死明志的“圣者”,对美丽死亡(与爱共死)的追求成为了她存在的唯一意义,也成为了她支撑“洁净”自我的最后支柱。有这样一句话:“自杀者推迟了自己的死亡,只为更彻底地品尝它”,而对伊尔莎来说,则是“被推迟的死亡,只能让渴望自杀者不断品尝自己酿下的苦涩。”
真实与自我的叙事权
由此,伊尔莎最后的自白未必就能代表她的全部,也未必就能直接作为副标题的解读。正如少女所说的“幸福”由她自己所定义,而她死去的原因也是由她自己说出,这是否完全,是否属实,确实值得思考。而这也是我们回味伊尔莎故事时所必要的视角。
事实上,结合rkr在本作中的叙事结构,有一个根本性的关键在于,伊尔莎的自白实则是掌握了她自己故事的叙事权,而叙事不代表全部的真实,这一点rkr在剧本中是有明确指出的。其实“叙事权”这个概念也并没有多么,正如中国古话说“历史由胜利者书写”,而《宝石少女》中,真相由记录描摹,故事由作者书写。甚至不仅故事和真相本身,意义,价值,善恶,正邪,皆由定义者书写。
而值得注意的是,伊尔莎的自杀和她最后的自白,实则也是一种对叙事权的掌控。
伊尔莎选择以死亡书写自己对挚爱的忠贞,她排斥着拯救与幸福,维系着自己的洁净与孤独,她渴望与挚爱一同落幕,虽然她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但即使只有一部分,最终她确实获得了自我和存在的叙事权。她为自己的故事画下了句点,并写下了注脚,即便这并非全部,也未必就是“真实”,这也依旧是伊尔莎选择写下段落,哪怕这同时也意味着,她被囚禁于自己爱意与纯洁的叙事之中,并为完成自己的叙事而死。
而rkr的剧本里,约翰的伪典也在争夺这个叙事权,希望修改伊尔莎悲剧的内核,而雷米与安什,天使与恶魔的善恶及斗争本质,或许也是由某位叙述者定夺,所以如果《宝石少女》分割商法能够顺利执行,在后续故事中,我觉得叙事权的斗争依旧会是rkr考量的核心。希望未来拉兹亲也能书写属于自己的故事。
那么回到问题本身,自己走向终结的伊尔莎是幸福的吗?追逐挚爱守护悲伤是否是她赴死的全部理由?其实rkr也并没给出唯一的正确答案,玩家可以自行思考。
其实就我个人而言,我并不认同这种选择,但比起直接给出另一种美学与可能,我更希望先从故事之外,从另一个角度去回答,杀死伊尔莎的是什么?
凝滞的完美与永恒:原型层面的少女之死
首先涉及到一个“人物原型”的概念,这个概念其实并不鲜见,具体定义就不过多展开,可以简单理解为“类型人物”“典型模板”等等,如果想了解可自行查阅资料,如荣格的相关著作,约瑟夫坎贝尔《英雄之旅》等。
人物原型及其分类系统有很多种,我们直接来到和《宝石少女》伊尔莎相关的一个,即与标题直接关联的“少女”。“少女”这个人物原型源于神话,它指的并不是具体的少女角色,无关年龄,甚至无关性别,它表述的是一类角色的内在属性及矛盾塑造可能。
少女往往是天真、纯洁、美好,但也未经历成长和变化的,她们未被现实所摧折,亦独特而耀眼,她们往往有着迷人的魅力,同时也孤傲而离群。
少女原型的核心矛盾点在于,少女持有着本源式的美与纯真,但她不得不迎来需要改变的时刻,少女可能会抗拒甚至恐惧着这种变化,面对无论这种变化是好是坏,意味着什么,当然也可能勇敢直面。因而少女原型人物往往有两种发展路径,一是蜕变成功,羽化成蝶,二是拒绝改变,甚至在茧中死去。
可以说,无论rkr的创作是否被少女原型所牵引,伊尔莎的故事都确确实实讲述了一个原型层面的“少女之死”的悲剧。
是什么杀死了少女?从故事的角度,或许是世道,是命运,是爱,是伊尔莎的自我,是少女的心,但从原型的角度讲,正是少女“拒绝改变”“无法成长”的恐惧和拒绝,是少女身上本源而“不变”的完美与永恒杀死了她。
在最后的独白中,伊尔莎倾吐了诸多凄美的宣言“我是幸福的”“请不要给我看崭新的世界,我宁愿自己没有未来”“如果改变便不再是我”,这正是少女原型所蕴含的一种可能,一种对“不变”的追求,一种静态的、凝滞的、永恒的完美。以死亡作为自我确证的她,的确是美的,就如同琥珀中的蝴蝶,美丽但却窒息。
当然,从少女原型的角度,存在于故事中的少女,一定不是“必须死”的,因为她可以选择成长与变化,可以成为一个不一样,但依然是自己的自己。只是,那便也会是一个故事。
凡人皆有一死
最后,来聊一下之前所说的,另一种关乎死亡的美学,也是我不那么喜欢和接受本作的根本缘由。
Memento Mori,这是一句非常著名的拉丁文,广泛出现于各种艺术及文化作品中,二次元尤其游戏玩家也经常能在各种地方接触到它,比如p3r,更比如《魔女之森》,同样以魔女作为核心概念的,《メメントモリ》直接就是标题。
这句话直译过来是“谨记死亡”,“记住你终将死去”,我个人觉得比较顺口的“凡人终有一死”,当然凡和人要分开,而冰火里的那句“Valar Morghulis”其实正是这句话的复述。
历史上的欧洲,尤其生命消逝无比寻常的中世纪,这句话用于告诫人们敬畏死亡,时刻认识到自己的平凡渺小。但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当我们提及这句话,所要表达的意思往往并不只是注重死亡本身,而在于一种由死知生,追问生命的反思态度。“以死观生,知死知生”,这其实正是古希腊斯多葛学派等哲人思想家共同发展起来的死亡哲学,即正视和了解死亡,才能更好和更有意义的活着。
Memento mori包含着一种起点论,即人们不应仅仅将死亡看作终结,应让其成为丈量生命价值的标尺。正如斯多葛学派哲人塞涅卡所言:“我们每天都在死去,关键是死得其所”。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份哲学或者美学正是《宝石少女》伊尔莎故事的另一侧的可能。
死亡或许能让伊尔莎的爱如同纪念碑一般永恒而不被玷污,能够让少女书写美丽而纯洁的本真自我。正如她所说:“改变即消亡,我选择在此落幕”,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叙事。
然而在另一侧,其实死亡本身或许并不具有神圣的价值,因为每时每刻,所有生命,所有人都在向死而生。没有人能永恒不变,死亡本身都只是一个过程。
世间的悲剧千千万万,少女的死亡与悲剧或许也是一种艺术的永恒,就如同《小圆》世界观中,少女的悲剧并非只是个例,而Memento mori这句话,确实阐释了一种连接死与生的美学,魔女狩猎也确实是个经典的故事背景。
正如游戏《mmt》中描绘了这些被称作魔女的少女各自的悲剧故事,这些悲剧已然发生,然而在游戏中,被指为魔女的少女们终究以自己的方式继续存在于此。
而事实上,《宝石少女》里,伊尔莎托付雷米创造出拉兹瑞尔,其实也是自少女尸体造就的新生。如果续作中,拉兹瑞尔将作为自己书写新的故事,那我确实也期待rukuru会如何诠释,又会发怎样的刀子虐妹呢。
倒也不得不承认,伊尔莎的故事让我体验到了近年来愈加少有的后劲儿,刚打完我其实颇有微词,但回忆之下又感触良多,甚至细思极恐,所以才会有这篇有些奇怪的文章。
那么,我也借此稍稍满足下自己,如果真的人人都可以掌握故事的叙事权,我希望这位少女能够获知这句格言的真谛,因为它阐释的正是另一种选择、希望与可能:
Menmeto mori,凡人皆有一死,亦能向死而生
来自:Bangum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