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場版 魔法少女まどか☆マギカ [新編] 叛逆の物語》简评:
本文是笔者最近入门佛教哲学(主要是唯识学)时,与朋友讨论圆学产生的想法,为了印证自己的学习成果试写的一篇长评。仍有很多感觉不那么通畅的地方,但已经尽力平实地解释各种复杂概念了,自己觉得仍是有趣和有依据的,姑且发出来供各位佬批判吧ww。
在火宅中,光与热是否注定无法分离?
答案或许如《法华经》:“诸法从本来,常自寂灭相。”——但于焰而言,承认“火宅即寂灭”本身,已是比轮回更深的觉悟。
《叛逆》中吼姆拉的结界破碎时,四周燃起大火,呼应她的本名:焰(ほむら),或许熟悉原作的人会记得,本篇中焰与圆第一次交谈时,小圆最先认可的也是这个名字。焰是轮回之人,而关于轮回之火焰的意象,最有名的无过于《法华经》中的“火宅”。我们先来看这个故事:
有一位富有的长者,拥有一座巨大的宅院。这座宅院年久失修,墙壁剥落,梁柱腐朽,充满了危险。然而,长者的众多子女却沉迷于宅院中的游戏,对危险毫无察觉。一天,宅院突然起火,火焰迅速蔓延,整个宅院陷入火海。长者看到火灾,心急如焚,呼唤子女们赶快逃离。然而,子女们沉迷于游戏,对火灾的危险毫无察觉,甚至对长者的呼唤置之不理。长者深知,若不及时逃离,子女们必将葬身火海。长者知道子女们喜欢玩耍,便以方便法门诱导他们逃离。他告诉子女们,宅院外有羊车、鹿车、牛车等好东西,只要他们出来,就能得到。子女们听到后,纷纷冲出火宅,逃离了危险。当子女们逃离火宅后,长者并未给他们羊车、鹿车、牛车,而是每人赐予一辆华丽的七宝大车,远超子女们的期望。长者解释说,羊车、鹿车、牛车只是权宜方便,目的是引导他们逃离危险,而大车才是真正的礼物。
当我们将这个故事与银之庭结界破碎,圆神降临的场景对照,无疑是有种既视感的:小车对应的是爽哥和蓓蓓两位神使,大车对应的是小圆,崩坏的结界对应着火宅。这样,我们就不妨从这个譬喻出发,来理解焰这个人物。
首先,让我们继续深入这个比喻一小段。在受佛教影响极深的日本文学中,“火宅”是一个非常根本、传统的意象,“世如燃宅,人若暂栖”,文本上的证据,就笔者读过的而言,有夏目漱石的《门》、芥川龙之介的《地狱变》、大江健三郎的《万延元年的足球队》、安部公房的《砂女》,以及最经典和最明显的,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这也算是安利了)火宅意象在日本文学中可以粗略分成两类,一类是隐喻个体的心灵创伤,在诸行无常的世界中缺乏位置的不安感,一类是隐喻毁灭倾向,为了某一件事情的绝对完满而毁灭一切,两者是对《法华经》原始概念的正练和逆练。那么如何理解这一概念?我们可以参照佛教的根本概念“四法印”来说明“正练”的内容:
诸行无常: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大宅院在火焰中崩坏,显示现象的无常。
诸漏皆苦:火宅中短暂的乐实为苦因,火宅中的快乐其实是虚幻的。
诸法无我:火宅无独立自性,依因缘而存在。
涅槃寂静:出离火宅的七宝大车,象征解脱的究竟安乐。
当我们把概念这样拆分,再与银之庭对照时,就能看到二者的相似性了:银之庭看起来是一个真实的见泷原,但实际上处处充满了虚妄,随时可能崩坏。焰在其中做着看似永久持续的美丽梦境,但沉溺其中时仍旧能觉察它的违和。银之庭并不是实在的物理空间,而只是小焰欲望的产物。最后,在未成为焰魔的时候,银之庭的结局就是被小圆打破,从中将小焰救走。这个火宅是小焰心理与存在的困境——痴而自缚的幻梦。
那么,为什么我们说“火宅”又是小焰轮回的隐喻呢?这里我们引入佛教对轮回的解释:
“若诸世界一切种性,卵生胎生湿生化生,皆因淫欲而正性命。当知轮回爱为根本。”
(《圆觉经》)此处“淫欲”指的是“贪爱执取”种种情感,而最终归结到的“爱”则是“根本无明”即人根本情感的显现。也就是说,“爱”(这里说的是“执念”而非一般意义上的“爱”)是启动轮回的钥匙,因为具有爱,人才成为堕入轮回的动物。但爱并非单独就能产生轮回,而必须有“业”的参与,爱与无尽的业力积累相加才产生了轮回,即异熟中种子现行相熏的重复。这里的“异熟”,看过《空之境界》的月批应该比较熟悉,就是阿赖耶识,它是人一切行为的痕迹的保存处,可以理解成一个数据库,记录着过去一切发生的事情,把它们保藏成“种子”,并在未来将其重新显现、生发或者说“成熟”为另一个行动,也就是“现行”。由于种子的保存和现行的成熟在时间、空间上是不一致的,因此称之为“异熟”。而新的现行又会留下新的种子,重复这一循环,“种子熏现行,现行熏种子”,这样阿赖耶识数据库中的记录就会越来越多,这些记录就是“业”。比如说我今天救了一只哈基米,许多年后有猫娘找上门来报恩,这就是善业的变现;而我今天在萨莉亚吃霸王餐(最近好像都先付后吃了似乎办不到w),被监控拍到,于是一个月后美美吃牢饭,这就是恶业的变现,无论善业恶业,它们都会记录在数据库里面,成为我行动痕迹的一部分,并最终重新变现在我身上,这样的过程就是轮回。那么,为什么说需要“爱”才能启动轮回呢?这其实很简单,“爱”是我们作为人的标记,我们是有情感的生物——如果没有情感,那么业力无非就是一个复杂系统里面的物理现象罢了,唯有我们用情感去感知这一过程的时候,它才成为了“轮回”。三界火宅本身只是物理系统在自顾自地运行,只有我们这些留恋世间事物的人类才会把它感知称危险、恐怖的火宅罢了。
叙说到这里,我们就可以回到本篇里面,去看小焰的轮回了。qb说魔法少女力量的规模与其身上背负的因果成正比,这里的因果,在佛教里面的解释就是“业”,然而qb要的不是单纯的因果,而是少女在背负这些因果时爆发的绝望,这无疑又对应了根本无名在与业力结合时产生的火宅形象,示现出绝大的恐怖。凡夫因为执念不断在轮回中流浪生死,无限地累加业力,则是小焰轮回的写照——善业同样是业,同样将人绑缚在生死之中,哪怕是小焰拯救的执念也只是一次次让她与小圆的绝望无尽增殖。焰最初回溯时间的动机是纯粹的爱——拯救鹿目圆免于成为魔法少女的悲剧。此时的“爱”尚属无我利他的慈悲(类似佛教的“慈心”),但已埋下执取的种子。焰试图通过行动修正因果,却未意识到“修正”本身即是执取的开始。焰在无数次时间回溯中逐渐迷失,对小圆的守护异化为对“拯救结果”的强迫性追求。她的灵魂宝石被污染、最终魔女化,正是业力累积的具象化:“爱”转化为“取”——焰对“理想结局”的执着成为新的业因,每一次轮回都加深对“小圆必须被拯救”这一概念的固着。在《叛逆的物语》中,焰撕裂圆环之理、创造虚假乐园,将“爱”推向极端——她以占有取代守护,以虚构的幸福覆盖真实的救赎。焰的“爱”已异化为对“小圆”这一存在的绝对占有,其重构的宇宙成为新的“三界火宅”,即银之庭。鹿目圆的成神(圆环之理)是对“爱”的超越,她以无我之爱消解个体命运,接近“菩萨不断爱,但转爱为慈悲”;而焰的叛逆则是对“爱”的彻底沉溺,并将其强化到以自我意志凌驾命运。圆与焰的两种抉择,即是对轮回的两种超越——最终都归结于对“爱”本来面貌的消解,将其转换为另一种东西:如果说圆是出离火宅,那么焰的行动则是将火宅倒转为清净莲台。这是《维摩诘经》中的一个譬喻:“火中生莲”——
“火中生莲华,是可谓希有;在欲而行禅,希有亦如是。”
维摩诘居士以在家身份示现修行,证明“火宅”恰是道场。如经云:“譬如高原陆地,不生莲华;卑湿淤泥,乃生此华。”这是焰之底色与圆之底色的根本差异,也是魔法少女这个题材的核心概念“爱与希望”二者的对立。圆的底色是希望,是在无限的绝望中仍旧强硬地坚持希望,是究极王道的魔法少女,而焰的底色是爱,是接受了无尽的绝望并无理由地坚持——如果说还有唯一的理由就是爱,对小圆的爱。如果说小圆是无理由相信希望的存在,那么小焰就是无理由地相信小圆的存在,她可以把爱投射到这一个人身上去,只有有小圆在,她仍能安住于火宅中间。因此,当小圆最终否认了欲望的时候,焰就趋于自毁了,银之庭的舞蹈最后小焰从高楼上倒下,或许预示着她接下来的自毁。(所以说回天什么时候上好急好急好急)众生因无明而执取,唯有直面执取的虚妄性才能解脱。焰的极端选择(将执取推向毁灭边缘)恰似禅宗“大死一番”的机锋——唯有彻底体验执取之苦,方有觉醒可能。(因此推测回天恐怕并非小圆再来救赎一次,而是要小焰自己在更深的绝望中自我解脱bushi)正如《八识规矩颂》末句的谶语
“不动地前才舍藏,金刚道后异熟空,大圆无垢同时发,普照十方尘刹中”
,焰的“未完成”恰是希望的开始:在阿赖耶识的业海深处,那一点微光,或许正是再次超越轮回的起点。
最后,我们可以稍稍再发(二)散(创)一下,看看“焰”这个名字还有什么隐喻在。首先我想到的是十地菩萨的第四个境界“焰慧地”,《华严经》说这个境界“智慧光明,照耀十方,如劫火起,烧一切世间烦恼薪”。“焰”喻智慧如火焰,能烧尽一切烦恼障蔽;“慧”指无漏般若智慧,此阶段菩萨的智慧已突破粗重烦恼,转而净化更深层的执着与无明。或许小焰的“爱”仍旧是一个需要破除的、并不究竟的命题,“爱”仍不是魔法少女的最终母题,因为它无法真正处理每一个不同的少女人格上的细微差异,使得这个题材仍处于萌要素和合而成的模板套路之中(还嫌不够残酷深刻,看冻鳗看的w)“爱”和“希望”最终仍要归于一个共同的母题,焰的爱既是火宅中的光(希望),也是火宅中的火(痛苦)。她的名字揭示了一个残酷真相:在火宅中,光与热无法分离,希望与痛苦互为因果。如果我们复用焰问小圆的话,再将它回转给小焰本身的话:
在火宅中,光与热是否注定无法分离?
答案或许如《法华经》:“诸法从本来,常自寂灭相。”——但于焰而言,承认“火宅即寂灭”本身,已是比轮回更深的觉悟。
来自:Bangum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