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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がきこえる关于女性主义的一点思考——反驳友邻“《听到涛声》是给男性看的纯爱片”的观点

《海がきこえる》简评:

原帖:https://www.douban.com/group/topic/309767309/?start=0#5769368945&_i=8535211z0QOgtx

「形象塑造的失败辜负了音乐,画风。1999年的观众们可能会为它感慨青春的味道。2024年的我只感觉到了明显的不适,对女性角色的歪曲。女主的任性,自私只是为了衬托男主的付出,以赚取男性观众们廉价的自我感动。美貌竟是对莫名其妙“爱情”的全部解释。男性角色间可以有真诚的友谊,女性角色间最多的却是嫉妒,用这种毫无必要的“雌竞”来衬托武藤的独特,再将这“高贵”冷美人的爱慕献给男主,以彰显其独特的价值。更雷人的台词还有什么站在出轨爸爸一边,都怪妈妈不给他台阶下。一边享受着美好的音乐和画风,一边忍受着歪曲的价值,这样的作品实在掩人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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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角色性格不讨喜、或者说不符合某套价值观,未必代表形象塑造的失败。

2. 女主对父母离婚的态度,初看的确令人不适,但与青春期的性格设定并不冲突(自我中心、不顾一切希望留在东京)。假如这里换成坚定支持妈妈的台词,反而会有违和感。

3. 青春当然不只意味着真诚的友谊和爱情,任性、自私、嫉妒……这些负面因素同样是青春的一部分。假如缺少了这些不懂事、不成熟的性格或行为,本片满溢的青春感恐怕也要减半。

4. 道德价值绝对正确、毫无“歪曲”的作品即使真的存在,也一定会十分无趣。

【辩证法不可抗拒的魔力】一旦将某套意识形态或价值观推到极致,最激进的女性主义者亦有可能成为最坚定、最保守的道德主义卫士。这种对于人物道德品质完美无瑕的要求,倒是令人联想到十七年文学以至文革文学中所谓“三突出”、“高大全”的判定标准。总之,理念先行和僵化的道德律恐怕是文艺创作与生俱来的天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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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私、嫉妒、任性确实是表现青春主题的一部分,问题是为什么这些带有负面色彩的特质主要只表现在了女性人物的身上,同为青春期的男主和他的朋友却表现出了超出年龄的成熟和包容,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不是一种对女性隐含的偏见和歧视吗?」

  第一个问题,为什么负面色彩主要集中在女性人物身上,我觉得这是剧情设定导致的。脱离文本空谈意识形态,可能会显得预设结论、射箭画靶。

  女主非常不情愿从东京转学到小城市,在适应新环境的过程中,更容易与周围人发生摩擦,产生负面色彩的情绪和行为。并且,“回东京”已经成了女主的执念。为此,她根本不在乎是否会有流言蜚语使男主和自己置身尴尬处境;激动之下把对小城市的怨恨迁怒于人,用很过分的话拒绝了男二的表白;甚至完全不参加班级活动,彻底放弃(或者不屑于进行)融入班内女生群体的努力,而后才会有文化节结束后的“霸凌”戏份(严格来说,我觉得“雌竞”在其中所占比例很小,大概只有几句台词可以作这方面的解读)。因此,我不认为编剧在塑造女主形象时抱有明显恶意,她的行为都是基于一条很明显的线索,一环扣一环,出现一些负面言行是顺理成章的(当然,也可以说是情有可原的)。

  此外,一开始我们就知道这个故事的叙事者是男主,男性限知视角似乎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女主的心理活动从头到尾我们都不是很清楚,这可能也使女主的某些负面行为显得过于任性、难以理解。也许在结尾加上一段女主视角的内心独白能够克服上述缺陷,但我觉得弊大于利,有些东西留白给观众自己去揣摩也许更好。

  而片中两个主要男性角色不需要面对上述问题,故事前史把他们设定为知心好友,因此两人关系多数时候比较融洽。但我并不认为两人从头到尾都是百分百正面形象,真诚的友谊也不是没有产生过裂隙。比如,他们之间实际上也有潜在的竞争关系、也有嫉妒导致的小摩擦,只不过碍于两人交情,不可能像女性形象那边全都摆在明面上罢了,直到男二揍了男主一拳,这一切才最终爆发出来(时隔多年,两人估计都觉得这一拳还挺蠢挺没必要的);男主后来也“吸取教训”,不再做老好人,为了避免招惹流言没有再对女主出手相助。

  至于为什么两人都对女主如此包容?男二喜欢女主,这一点不必多说;而男主则要顾及朋友的面子,毕竟是自己哥们儿暗恋的人,总不能女主每次有点任性举动就劈头盖脸怼回去吧,即使再不情愿也得多忍耐一下啊,并且编剧恐怕担心说服力不够,不是还专门有一幕是男主母亲交代他要多关照一下外地转学来的女主么?综上我觉得,两位男性形象本身的性格也许没有我们看到的那么正面,他们背后都有各自不方便说出口的动机在支配他们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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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女性角色在这部作品中被塑造的非常无力,比如裕美要靠打电话来给男主来解决武藤去东京的问题。武藤去东京的钱是找男主借的,是爸爸还的。」

  至于女主为什么找男主借钱,可能是因为人生地不熟、融不进小城市当地生活圈子,短时间内找不到挣钱较快的打工渠道吧。她在当地还没有认识的同学,又不可能找母亲要钱,父亲那边正沉溺于新欢未必希望她来,正急于返回东京时,碰巧听说男主国中时的事迹,找男主借钱也算是没有选择的选择吧。

  裕美的性格为什么比较缺乏主见?是否可以合理推测,正是因为她的性格容易在人际关系中处于从属地位(在班里的地位也比较边缘),才有可能跟凡事特别有主见、甚至固执己见的女主成为朋友?(总觉得她有点像女主的影子,特别是同学会上现身时的造型,不知是否在有意无意模仿后者)我觉得她如果是那种敢作敢当雷厉风行的大女主形象,在女主高二转学来之前,恐怕身边早就聚集起一个小团体了吧,根本没有可能成为女主在学校里唯一的朋友。基于上述推测,靠打电话给男主来解决女主去东京的问题,剧情走向上也说得通,至少没有伤害文本内部的内在必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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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说的是,这个故事里不管男女,之所以展现出各自不同的青春的“愚蠢”,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完成一次典型的成长叙事,与歧视或偏见关系不大。随着时过境迁,大家生活的世界逐渐变得宽广,曾经天大的事儿现在根本不算个事儿了,想起那些年认认真真犯下的蠢事、生过的闷气,恐怕只会哑然失笑。总之,在故事结尾,两位男性角色和好,女性角色之间的关系也得到了一定修复,此前种种负面的浓墨重彩其实都是为了这一刻的轻描淡写。(可以试想,此时女主与母亲的关系修复了吗?我想母女两人就算没有完全取得谅解,此时的女主也肯定不会再有像高中时那样的逆天发言了。)

  但我也同意你的观点,相比于男性角色,片中女性形象确实更偏向消极、被动、负面。有无可能是创作者基于自身意识形态,先入为主地作出这样的剧情设定?有。但即使有,我觉得也是可以接受的,理由如上所述,因为故事内部每个人物的行为动机都是自洽的,符合基本的现实逻辑——当一部作品的意识形态本身服从于文艺形式内部规律,它就“立得住”了;人们当然有权指出其意识形态层面可能存在的落后性,但却无权将其艺术价值就此全盘否定——审美问题与道德问题有必要进行一定的分割。倘若仅仅因为没有看到我希望看到的东西、或者看到的跟固有的价值观有所冲突,就认为一部作品很烂,恕我直言,这只是一种廉价的道德审判、一种智性的怠惰。

  退一步说,就算女主这个人物形象让每一位观众都发自内心地感到深深的厌恶好了,然而,当一个大家明知是虚构出来的角色唤起了我们真实的情感体验,我们凭什么说她的塑造是不成功的?反之,则像某些纯粹的媚宅动画,后宫元素成了标配,一群女性角色基于无比牵强的理由(甚至不需要什么理由)倒贴男主,这才属于压根站不住脚的无耻意淫,从意识形态到艺术水平(有点侮辱了艺术这两个字)都烂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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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抛开上述文化垃圾不谈,我觉得,面对任何一部文艺作品,首要问题应当是我们能从中获得什么,而不是它为什么没有包含我想要获得的东西。本片故事的主体部分其实非常简单,就是一个男青年关于自己高中女同学的一系列回忆,叙事者身份决定了它注定是男性中心视角,它提供给我们的也注定只能是“男性眼中的女性形象”,受制于该男性自身相对有限的阅历,这样的女性形象难免是片面的(有时甚至是负面的,但也许并非是毫无价值的)。假如我们一定要责问一个以男性角色为中心展开的故事为何没能提供真正属于女性自身的细腻描绘,我觉得这不是作品的问题,而是我们对作品的预期有问题;就好比我们想吃川菜,却走进一家口味清淡的淮扬菜馆,然后批评它的菜品口味不够辛辣。

  没记错的话,原著小说的作者氷室冴子本身就是女性,如果她想写一个以女性角色为中心、给女性受众看的纯爱故事,应该也不会太难?只不过这次她碰巧选择了一个相反的写作方向罢了。而一个属于男高中生的回忆故事,假如真的充满了女性主义色彩,我反倒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一种怪异和撕裂的质感。

  如果非嫌这盘菜不够味儿,回锅重炒行不行?我其实已经厌倦了针对一部作品提出一连串“what if”式的问题,比如,要是作出某些改动,将负面因素移至男性角色身上、或者反过来增强某位女性角色的正面色彩,整部作品会不会变得更好?也许不是不可以,但故事结构有时总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与其作出某些不恰当改动、损害故事的内在肌理,不如干脆另起炉灶,烹制一个全新的故事。

  总之,要想让人们都能吃到称心如意的川菜,最直接可行的方案显然是想办法鼓励开更多的川菜馆;但凡头脑正常的人都不会一个劲儿抱怨满大街的淮扬菜馆口味都不够辣,然后强迫它们统统关门歇业。可是,为什么当菜品问题换成文化产品问题,我们便一定要让那些稍稍不合口味的都被彻底“取消”、或者被批驳得一无是处呢?难道唯其如此,女性主义的文艺作品才能赢得自己的生存空间或话语权吗?这样做的代价又是什么?我表示谨慎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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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接触女性主义思想时间不长、程度有限,就我肤浅的理解,它最本质的意义在于解放性,在于释放了千百年来被压抑的女性声音,为我们理解社会历史、理解文学艺术打开了全新的广阔空间。然而,近些年我在某些公共讨论中却十分困惑地看到,一旦将其奉为至高无上、不容置疑的唯一标准,甚至不用考虑艺术形式本身的规律,女性主义同样可能蜕变为僵化的道德律令,它让我们的讨论空间变得日益狭窄、越来越封闭,也让人们只能看到千篇一律的文艺风景,把人、还有艺术都给束缚死了。(又想起鲁迅的话,革命是并非教人死、而是教人活的。)

  是否可以据此斗胆推论一下,如果任由这种审美标准发展到极致,只有道德形象完美无瑕的女性才是好的人物塑造、才算是对现实的“正确”反映,那么,我们最终只会看到越来越多千人一面的“正面”女性形象,这岂不是一定程度上又让十七年文学、某革文学中“三突出”、“高大全”那一套以新的形式死灰复燃了?(老实说,“歪曲”这个词真的有点刺激到我,自从当年学过当代文学史以后我对它就有些ptsd了,我以为还是不要轻易扣这顶帽子为好。)总之,女性主义作为一种进步思潮,如果不加限制地朝着极端方向演化,实际上到最后它和某些早已为人唾弃的高度政治化的文艺理念乃是殊途同归的,最先锋、最激进的解放者亦有可能扮演最坚定、最保守的卫道士角色,这或许便是辩证法不可抗拒的魔力吧,如果真有那一天,我觉得将是相当讽刺和可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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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除了所谓青春和纯爱,本片其实还有一个附带主题:回忆经过时间的重新涂抹,是有可能被改写、发生变形的。我们与某人相处,即使当时讨厌对方,可是等到TA的形象经过回忆的漫长发酵,事后看来却往往能品出一丝意想不到的温暖与美好;也许有一部分观众会和男主一起恍然发现:原来我们都对当年那个蛮不讲理、自私任性的姑娘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甚至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青涩情愫。至少在这个故事里,倘若女主一开始就是一个十分完美的道德楷模形象,便不会产生上述审美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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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Bangu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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