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ガールズバンドクライ》简评：

就算对最后几集的叙事编排尤其是最后一集的光速退社非常意难平，我还是会因为 Nina 这个角色而泪流满面。我很难喜欢或者说共情任何角色，别说是动画而不是长篇 VN 了，但是 Nina 一上来就明显是个例外。为什么 Nina 如此强烈地让很多人喜爱，虽然有的人似乎觉得 Nina 代表了他们在当下现实生活中难以做到的直爽，这却不是我看这部作品的角度。在我看来，本作的一大重点是在 Nina 身上看到以前的自己，所以大家会很感慨。当“长大”的人们回首过去，总会觉得自己这里也做错了那里也做错了而感到痛苦和自责，一味地否定以前的自我，想“为什么我那么蠢那么倔，当时听别人劝走另一条路就好了”。或者甚至会陷入到底该“怪谁”的混乱，只是不断为过去的遗憾感到悔恨。（这是否也是一种难以避免的 human condition 呢？红 A 和士郎之间的 tension 之所以如此经典，应该是戳到了很多人的心坎里去。）所以看到 Nina 这个角色发出的光芒，得到感动，能思考到“我自己当时再来一遍的话，是不是仍然会是那个样子呢？其实当时那样也是有独有的帅气和可爱在里面的。这就是人生的阶段性，果然还是应该和过去的自己更多和解吧。”，以及甚至以她为鉴，对自身的变化以及现在的自身产生反思，包括看到周围（过度）温柔的人们宽容着 Nina 而帮助她，回想自己以前任性的时候是否其实也受到了别人很多的包容和善意，只是自己当时并不看得那么清楚。这也是一大价值所在了。

当然，一千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从这部作品和这个角色中看到的都是不同的。的确剧情的一个意义也可以是从 Nina 的行为中汲取现实世界的力量，比如不怕受伤向朋友袒露真心的勇气，这种解读角度我也同意。以及可能有的人一路都是明白人，从来就在康庄大道上一路顺风，或者有些人性格上一向就比较圆融平滑，或者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摇滚，或者觉得自己并不太有过那种正论 monster 和理想主义的性质，那么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对 Nina 的共情会弱很多甚至会 actively dislike her。

但是至少对我自己而言，虽然和 Bocchi 我实在是难以共感，但是 Nina 根本就是以前的我（以及 Tomo 的故事其实也可以挺有意思，不过她没篇幅展开实属可惜）。在日常生活中，那时我是出了名的「不器用」而倔强，这是包括老师同学亲友，无数人都明确指出来过的。特立独行，有着无聊的过剩正义感，却又孤独，敏感而纤细。在音乐上，事实上初高中的时候我除了摇滚，什么音乐都不听，对 Rolling Stones' 500 Greatest Songs of All Time 翻来覆去（当然，这个歌单里有着各种 genres，虽然我主要还是集中在其中的摇滚上），Nirvana 是我那时最喜欢的乐队而柯本是当时我的头像。甚至在高中的时候我看到街上有附近的摇滚乐队贴招主唱的广告，还动过去应募的念头而联系他们（事实上后来回想一下就知道我根本就不可能唱得好）。初中毕业的时候班里死活没人出节目，我竟然决定一个人在台上给全级唱了一首加州旅馆，也不管我唱得有多烂。在人生道路上，明明有着很多理想的条件，我一路却做出了太多太多和 Nina 分外类似的瞎折腾（以前还有件印着“折腾”的文化衫我会自嘲地有时穿），所以尤其感慨 Momoka 说 Nina お嬢さん 这一特性。（但我想这或多或少也都曾是每个人的青春，只是程度有别罢了。以及扯远了说，很多历史上持左翼理念者和革命者正是出身还不错的。）自己具体的事我就还是不更详写了，只是比如说 Nina 家人就算一开始从未同意她的决定也还是给她提供租约和存折，这立刻让我想起当时在南美待了一年的时候，有个智利老爷爷在路上聊天问我说“你还这么小，在这生活的钱都是怎么来的啊。”这句话一直让我记忆犹新。以及比如说第八集 Nina 直球对 Momoka 说「決まってるじゃないですか。告白です。」这我很能理解，并没有太按有些人认为的“百合营业”的角度去看，甚至会感到欣慰和释怀。就算 Nina 她们探索到最后会觉得自己根本不是 exclusively homosexual 甚至根本就不是很强地 bisexual，这也将是人生的一段经历。
到后来，我抱着到最后终归是幼稚空谈的 ideals 来逃避现实。明明知道现在的世界（以至或许人性的一部分所自然顺应的规则）就是 neoliberalist 的，却怎么也不愿意接受这一简单的事实并顺势而为。走上这样的道路过几年之后却又自然而然地后悔，在以前的一个好友赶上 2021 的 IPO 热而赚到 life-changing amount of money 之后，以此事不断指责自己为何一定要特立独行追求小众的东西而不去风口浪尖好好挑战自我好好赚钱，只是行逃避之实。这样的想法不断加剧直到落成心魔，却又拿不出实际的行动来改变，而只是陷入自责的死循环之中。（虽然我想从一些旁人看来，我混得大概要说糟也糟不到哪里去。而且有时别人及自己也会说“如果去了另一边，那何尝不见得会是一种围城呢”，但我会 just dismiss those as 这都是我不能找的只是为了掩盖自己的错误的愚蠢借口而已。）

正因如此，我想，我只是想要有个人来跟我说“过去的我是对的。我没有错。我没有错。”。回想起来，或许我早就在六年前读 Muv-Luv Alternative 的时候（结合当时自己身上发生的一些事情）就已经在一定程度上魔怔了。诚然 Alt 几乎以一种强制力把我从当时的低谷中拉了出来，然而从那之后脑海里越来越响的声音只是不断地在告诉我说，过去的我是错误的，可耻的，逃避的。然而陷入这样的自责旋涡之中的我，却没有办法在现实中 (at least consistently) 像小武一样知耻后勇地好好往前迈步，仿佛只能不断地错上加错，越来越欲速则不达而已。就算我已经把头像从小武换成了 Takuji/Tomosane，并且告诉自己要「幸福に生きろ」，可是我真的懂了么？？？真的像素晴日的最后那样大道至简地悟道了么？真的有和自己和解，解开了我这钻牛角尖的思维范式么？？？

有的人觉得这个故事简直过于温柔并不真的“摇滚”，对我来说，如上所述，这其实反而正是这个故事引人共感和对自己的经历的反思的一大要素，尤其是对于很多家庭条件并不算差的人而言, which is especially true for a large portion of the anime audience in China and in the West。（还有就是从最初做好的 MV 看来，故事是可以更黑暗的，包括有人自杀，但是可能最终稿还是改得比较让主流观众喜闻乐见化了，连角色们自己都有吐槽说有些“日剧桥段”。）有的人批判 Nina 到故事的最后仍然是正论 monster，但在我看来那种批评反倒是一种偏执的正论角度。（当然，退社的部分的确做得不好，但我觉得那如果交以足够的篇幅，经过一年半载多次事件之后双方还是各方面不合，结论是终止关系比较好，那完全是可以合理阐述的。甚至三浦可以从旁支持，甚至自己退职成立一个小公司和她们一起干，那样也挺 indie。只可惜故事一定要收进十三集里，剧本编排上出现了赶工。）要看“主角成长改变，理解并适应现实”的故事，佳作已经有太多太多，而且现实中每个人都早已如此。然而这并不是本作的 point。我觉得就算抛开她与人相处、积极处事等一些方面的 character development 不谈，她仍然是那样耀眼地倔强正是本作的意义所在，因为这就是处于那个人生阶段的她的真实写照啊。（以及有的人会觉得 Nina 的几幕呐喊显得尬，但是在我看来那些实在是再贴切不过的心声了。而且重要的是，在呐喊和挣扎，在充分地喊出自己的 angst 的最后，她仍然会强调「あのときの私を否定しないでください」。这几幕都可以让我眼眶湿润。）有评论说 Nina 说要一生一起做乐队是愚蠢地让这乐队成为百足虫，然而事实上她们真的会去做到一生么？正因为说“一生做乐队”是那个阶段才能轻易说得出来的话，才显得闪闪发光，高纯度而弥足珍贵。这大概就像是所谓并不会兑现的儿时的志向和诺言之类的东西，你能说许下那样志愿的孩子们是“错误”的么？你反而会笑着夸奖他。

我想，我对以前的 baka 自己，也应学会有更多同样的宽容（所谓的 self-compassion，practice 起来真的太难，尤其是对于过去的自己而言），甚至欣赏，同时继续向前迈步，继续自己人生的旅程和自我演化之路。

---

PS: 说来也是很有意思。《万能青年旅店》这张专辑在刚出的那时候我就经豆瓣上朋友介绍听了奉为神作。当时就一直记得很清楚这句歌词，或许甚至是全专辑最记得的了：

「来到自我意识的边疆，看到父亲坐在云端抽烟。他说孩子去和昨天和解吧，就像我们从前那样。」

但是我可能从来也没有懂得什么真正叫做“去和昨天和解”。现在或许仍然没懂，但我会记得继续去尝试。

内容来自Bangum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