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又是一年社团招新季,又有新面孔加入天央,又到了“学长学长,节操部是做什么的部门啊?”的时间。这似乎早已成为每年节操部部门宣讲例行的保留节目。遥想五年前,笔者刚刚加入社团,彼时的节操部仍然是一个意义不明的部门,但是,因为有一群人聚在了一起,从一个创想出发,以文字为基石不断堆砌,这个问题也便终于有了答案。如今的节操部,已然成为了天央动漫社的漫研部门,畅所欲言,分享所爱,纯粹,美好。
而细想一下,日本TV动画作品中的社团,也大抵不过如此:为了某个共同的目的,一群人自发组织起来,一同挥洒汗水与泪水、青春与热血,或是单纯地享受当下的点滴日常。不同的人怀抱不同理念,理念相互碰撞,碰撞催生成长,成长驱动故事,而故事也在此刻迸发出生命力。正因如此,校园社团便成了一个常常被业界创作者取用的叙事容器。本文便来简单讲一讲,笔者对社团这一叙事要素的思考。
需要指出的是,任何文化现象都不可能由单一因素解释清楚;它们都是多种力量在复杂系统中叠加、交互的结果。本文并不试图给出一个普适性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结论,而仅作为一种局部的观察和尝试,实际中的日常系、社团系作品必然存在更多本文未提及的影响因素,欢迎批评与指正。
「日常」的凝视:回溯性构建的治愈机理
虽然说,经常采用校园社团作为叙事背景的作品不仅限于日常系作品,但笔者认为,在谈论类似《京吹》这样的、有明确主线的非空气系社团作品时,最好还是从日常系作品切入讨论。
人们总是倾向于建构一套相对稳定的生活方式、行为习惯以及兴趣爱好,然而时光的变迁始终推动着生活的持续流变。现实的「当下」意味着既有的苦痛与压力,而未至的「未来」意味着不可控与未知,意味着更多的迷茫与不安。于是,日常系聚焦于这一切尚未发生的「过去」,以诸如非现代的乡村(如《悠哉日常大王》)、童年(如《草莓棉花糖》)、青春期的校园社团(如《轻音少女》)之类的过去式背景意象作为舞台,经由精巧的角色设计与互动形塑,塑造出一系列美好的日常切片,并将这些符号有机组合,构建出一个个精致的、能够在纷繁复杂的现实之中为观众提供些许慰藉的日常景观。
而在前文提到的几种叙事背景中,校园社团与日常系的相性无疑是最佳的。青春时代是每个人都必经的人生阶段,而校园则是步入社会的必经之路。与乡村相比,城市的校园生活多几分现代城市生活的便利性与可能性;与童年相比,校园社团与年龄上更加成熟的主角则多几分自主性与自组织性。青春美好,青春拥有无限可能,而校园天生是青春时代的载体,社团则承载起某一种具体活动,使得主角们能够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以社团活动的名义聚集起来,最终构建起一个稳固的人际关系与情感的共同体。
此类日常作品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轻音少女》。轻音部实则就是一个治愈空间,轻音部的大家都是小天使,只要进入轻音部,大家就可以无忧无虑地享受每日课后的下午茶时光。似乎,只要看着轻音部里的主角们的喝茶日常,看着主角们以社团名义共同筹备文化祭等节庆活动,仿佛就能够对荧幕里的小世界产生归属感,能够回到过往的校园生活,能够暂时忘记掉那充满苦痛的糟糕现实,在社团的情感共同体中享受到身心治愈。
然而,对于这种过去式的、桃园幻想式的日常叙事而言,在其「不断循环的当下」表象之下,必然存在着过去与未来、日常与非日常、作品内与作品外的张裂。一旦这些将来时态的、不可控的、现实性的、充满苦痛与压力的「非日常」的叙事要素降临到作品内部,日常的箱庭便会悄然碎裂;但是,作品内部的日常叙事又必须依靠作品外部的「非日常」才能回溯性地建构出自身,倘若完全不存在种种非日常,日常就会失去其存在之基础。
最简单直接的例子,便是《凉宫春日的忧郁》中的「漫无止境的八月」。当一切未来被弃绝、一切非日常被弃绝之时,一切都被囚禁在了日常的囚笼之中,日常自然地走向了自身的反面,成为一种亟待打破的、静滞的「非日常」。因此,尽管日常叙事的确聚焦于过去,但在日常的背后驱动着日常循环于「当下」的表象的,绝不可能与日常叙事一同封闭在过去,其只能存在于「非日常」之中。
当然,《凉宫春日》是比较极端的个例,但在其他一般的日常系作品中,我们同样能窥见「非日常」的存在与价值。《Slow loop》中以重组家庭的钓鱼日常治愈至亲离世的伤痕,《Do it yourself》则通过凸显DIY部日常活动的价值,来试图回应技术革命时代传统手工活动的存在性焦虑。进一步而言,景观化的日常叙事与担当背景板、默默衬托着日常的种种「非日常」,这看似对立的二者,实则在日常系作品的表里之间,共同完成了作品所描绘的「日常」的价值。
前文的探讨仍然局限于作品内部「非日常」与「日常」的辩证关系,这似乎还是不足以完整解释,为何日常系的价值能够透过荧幕,让身处现实的我们产生情感的共鸣。笔者认为,解答这个问题的关键,已然不在荧幕之内,只有进一步地探讨现实的「日常」与「非日常」的运作机制,才能为这一问题得出初步的结论。
尽管时光的变迁始终推动着生活的持续流变,但无论生活如何改变,其中总会有一些恒常不变之物,已然积淀形成名为回忆的沃土,为未来提供润物无声的滋养。当现实中浸泡在「非日常」的观众回溯性地向当下组成自身的「过去」凝视时,日常叙事便产生了:个体经由某种既定的意识形态与审美范式的引导,从自身真实经历过的生活中,将部分亲身经历选择性地剪裁出来,并主观地以种种美好的情感色彩将之加工美化,进而形成雏形的「日常切片」;而文化产业则将这些日常切片进行更为系统化的整理、剪辑、提炼,最终形成一套成熟的「日常」符号系统,投入文化工业产线之中,批量生产出我们所见到的诸多日常系作品。
既然现实中的人们如此凝视着过去构建自己的日常叙事,不妨大胆假想,是角色们在荧幕之外的某处未来凝视着自己的过去,从而呈现了我们所看到的,荧幕上的「日常」。对于日常系作品而言,观众的凝视从来不是单向的,于荧幕上呈现的,是荧幕之外的Ta们的「日常」;而经由这一他者性的「日常」,观众往往也会不自觉地回望自身的过去,于荧幕内外的两种日常之中,感受相似的情感体验,从而产生跨越荧幕的共鸣,或者说,「日常系」的「治愈」。
在《轻音》中,当呆唯等人升上高中三年级时,梓喵对学姐毕业的恐惧就开始不断得到刻画、铺垫。毕业是高中生活的终点,意味着轻音部现存的日常秩序走向终结。而当《相遇天使》响起之时,毕业便不再代表离别,而是化作一个短暂的休止符,宣告着轻音部五人的情谊终将跨越时间与空间的暂时阻隔,在某处继续下去。
此刻,我们不仅凝视着她们温馨的当下,也与荧幕之外、长大以后的她们一起,凝视着过往的点滴日常。点点滴滴的日常积累起来,种种情谊凝练化作当下一瞬的感动,我们与她们因此而产生了共鸣;日常的危机悄然化解,日常鲜活地流动了起来,《轻音》所描绘的日常也因此变得回味无穷。
不难发现,日常系作品中反复出现的这一套以校园为背景的叙事体系,尽管确实来自于现实校园,但在文化工业产线运作时的解构、整合、重构过程中,其早已超越了真实的校园形象,形成了一整套高度成熟的的「校园」叙事范式。「校园」隔绝了作品内外的「非日常」,「社团」的形制保障着集体活动,「社团活动」与各种季节性庆典作为仪式化的日常符号,产生节律感与稳定感。观众在这些符号中寻求的,并非校园生活的真实再现,而是「安宁」「稳定」「无忧无虑」「快乐」等过往情感体验的再现。
「部活」的凝聚:对立中构建的社团秩序
在前文中,我们主要讨论了日常的叙事构建机制,并由此探讨了日常系作品中「校园」「社团」符号的核心意义。在这套叙事范式中,校园与社团与其本身意义多少有所抽离,其所象征的更多是日常的边界,在承载起内部的「日常」的同时,几乎将所有的「非日常」排斥至叙事外围;社团内的「日常」则近似为一种无条件的情感馈赠,凡加入社团者,皆能够不假思索地享受这安逸而美好的日常生活。
然而,在社团部活系,这一同样采用社团、校园作为叙事背景的另一大类作品中,叙事的张裂同时出现在了社团之内,进而使得此类作品形成了另一种独特的叙事框架。因此,下文将对社团部活系作品的叙事框架进行分析。
首先,我们不妨先回答一个问题:部活系故事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其仅仅局限于建构一个精巧的社团活动景观?当然不是。一方面,校园是步入社会的必由之路,自然也是意识形态规训机器中的一部分;另一方面,校园社团的活动经历在霓虹年轻人的求职中具有一定价值,这两方面的现实需求,正是产生这些以社团为背景的部活系故事的主要现实因素;也正因如此,部活系故事的「社团」场域内,必然会蕴含某些社会性、职场性的现实话语。
而在部活系的故事内部,「校园」的作用,就在于将现实性的价值判断话语转译为相对温和的、符合「青春期学生」特质的「社团」秩序话语:现实中冰冷的绩效、上下级尊卑关系、职场复杂的人际关系与团队任务之间的均衡,在「社团」的场域内就弱化为了实力与贡献、成员的资历关系和社团内相对简单明了的人际矛盾。因此,校园社团部活系故事,在社团活动的图景之外,实则也蕴含着对青少年进行的「预社会化」规训。而其中最核心的意义,恰在于使得青少年(故事中的主角)与社团共同体建立共同的价值体系与行为习惯。而这种现实性意义与需要过程建构的共同价值,恰是部活系作品与日常系,在目的论层面上最大的差异。
一切社团,无非一群人凭借相近的兴趣爱好,聚在一起,做些什么事,无行事之实的社团不过空壳一具。于日常系而言,社团只需要充当活动名义与日常仪式,毕竟为「日常」填充价值的「非日常」来自于叙事外围、来自于荧幕之外;然而,于部活系,这类拥有明确主线、描绘社团活动本身的作品而言,白嫖来的情感价值往往软弱无力。社团固然应当拥有一个值得追逐的目标,但倘若其总是唾手可得,就算成果轻轻松松摆满一柜子,也只不过是苏勋宗的拙劣模仿者——于部活系而言,这是不可取的创作思路,能够采用这种创作思路的,要么是出于情节娱乐化需要的日常系作品,要么是无脑的爽文厕纸。
由是,在部活系的叙事框架里,「社团」从原初的空无中自发地产生着张裂:作为空壳概念的「社团」符号渴求价值与意义的填充,因此,社团成员总会自发地围绕着某种共同的价值体系,建构起一套维系共同体日常运作的秩序;而秩序的强制性意味着,总有人会因自身理念不同或是外界压力的限制,无法完全接纳社团既有秩序,甚至成为社团秩序的破坏者。
我们可以看到,在久零年的北宇治的吹奏部,高三前辈以「轻轻松松玩吹奏」的宗旨运作社团,以伞木希美为代表的一派退部的高一社员,自然成了破坏日常秩序之人;
在久一年,退部事件阴云不散,三年级的部长晴香暗弱,实权副部明日香在关键问题上当甩手掌柜,以南中四姬为代表的二年级心有不甘却又踌躇不前,以高坂丽奈为代表的一年级新生则懵懂无知,仍保有对实力与大赛的向往。于是,我们能够看到,一开始,众人从稀里糊涂地跟着泷升选择以「全国大赛金」为目标,到第一季最后小号独奏事件中、香织主动将soli资格让位于高坂丽奈,经由这期间的一系列碰撞、摩擦,「实力至上」终于得以被确立为吹奏部的总宗旨;从初中大赛的“你真的认为我们能参加全国大赛”到一上大吉山的高黄谈心、再到宇治桥前不甘心的“上手くなりたい”长跑呐喊,久美子在这一波三折中认同了「实力至上」的理念,也展现出了成长与人物的弧光。
明了久一年的吹奏部秩序如何建立,我们自然就能明白,为何久三年的动画改编会落得一个褒贬不一甚至多半差评的结局。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当高坂丽奈喊出部长失格、「实力至上」秩序的僵死已然呈现之时,吹奏部迫切需要着一个能够反思、重构现有秩序的大盗。然而,当动画中的久美子失去soli资格之时,这个大盗便不再可能存在于北宇治吹奏部——只剩下一个死在「实力至上」的十字架上的圣人,黄前久美子。至此,「实力至上」与「全国金」的图景成为了空中楼阁,故事内部被压抑的「否定性力量」溢出了荧幕的边界,在现实社群中,与观众未被满足的期待和情怀上的被背叛感合流,形成一股汹涌的怒潮,最终表现为排山倒海般的口诛笔伐与对动画制作组的纯粹人身攻击。
于部活系作品而言,抽象的「社团」概念从内部的张裂建构出意义,也建构起了叙事的起承转合。当故事行进至高潮之时,具体的社团活动往往就会成为抽象意义的载体,将情感、角色成长的弧光以及作品本身的主题表达传递给观众。因此,与日常系作品中社团活动的无关紧要不同,优秀的部活系作品必然需要对社团活动本身做更细致的刻画和阐释,这里不妨结合两个具体作品的例子来进一步说明。
《歌声是千层派》,这是一部以阿卡贝拉为主题的部活系作品。作为纯人声合奏的音乐形式,阿卡贝拉的团体演奏需要根据成员各自音色特质而明确职责,围绕这一点,该作以「千层酥」的意象为阿卡贝拉的音乐形式做出了进一步的阐释,由此实现了对社团内成员间矛盾的调和,在剧本上给出了一份不错的答卷;
《群花绽放、仿若修罗》,这是一部与《京吹》同为武田绫奈原作、以朗诵为主题的部活系作品。该作刻意地将朗诵用在每一处矛盾之上,然而,该作在朗诵的表现中,花里胡哨的画面演出与相对单薄的声优表现(也可能是因母语隔阂而难以理解:()实难让人专注于朗诵本身,而叙事中也并未过多诠释朗诵。结果便是,朗诵塑造魅力不足,矛盾解决过于轻浮,故人既视感过于强烈,不足以打动观众的同时,也将武田在创作思路上的路径依赖暴露无遗。
至此,部活系创作范式中「社团」意象的作用,便基本梳理完毕了。部活系的「社团」是一个泛用的叙事框架,其内含的张力天生能够承载诸多与「青春」、「努力」与「成长」有关的议题表达,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构建出角色成长、群像塑造与戏剧张力等等叙事性材料,最终呈现为我们所观看到的完整故事。
「社团」的延伸:向校园之外的范式更迭
在前文中,我们主要分析了以校园为背景的部活系作品,探讨了其「校园」形象隐含的预社会化规训意义和「社团」对于叙事的动力机制。然而,值得注意的是,随着时代的前进、新生事物的不断涌现,尽管校园仍是接触社会、进入社会的主流渠道,但其作用已然在互联网等外界因素的影响下有所削弱,因而,一些名号与社团不同、但实质与传统社团仍然相近的,校园外的共同体组织形式出现了。这一部分主要探讨的,就是校园之外的几种新型的社团组织形式。
对于日常系作品而言,其实校园与社团并不具有十足的必然性。在日常系作品的创作中,「校园」与「社团」固然有其优势,但事至如今,这一套创作范式已然复制生产出了数量众多的校园日常系作品,观众必然有所审美疲劳,创作层面的优势已然被庞大的作品数量冲淡,出版社和创作方也必然需要挖掘更加丰富的日常互动形式。某种意义上说,校园与社团已然形成了创作思路的桎梏,日常系创作范式离开校园、探索更广阔的叙事空间,如《孤独摇滚》的livehouse、《mono女孩》的JK与漫画家阿姨的松散组合,实则是创作范式的自我更迭。
而对于部活系作品,本文将着重讨论其三个向校园之外延伸的方向:乐队系、自媒体/vtuber系和职场工作系。
乐队系作品,在商业与企划层面上,实则是部活系与偶像系动画的杂交产物,通过专门的2.5次元企划营销、线下演出或是新曲新专辑等,即使在作品完结后,该类作品仍能维持一定的热度与营收能力;
在叙事层面上看,乐队系在保有一个更强大的「价值共同体」内核的同时,也有着更丰富的议题与更强大的戏剧张力,在部分情节上甚至能够完全抛弃传统「校园」的条条框框,制造出更加剧烈的戏剧冲突,或是更具有节目效果的情节——从而为短视频爆点式营销宣传服务,典例自然是2025年度炒作神作《ave mujica》;在演出层面上,作为具体活动形式的音乐则是情感的绝佳载体,在一场优秀的live回单集中,就如《mygo》ep3的春日影、《孤独摇滚》ep8的吉他solo或是《GBC》ep11的《空白与宣泄》,观众往往能与舞台上的角色建立更深刻的共鸣,从而使情绪更上一层楼。
自媒体团队/vtuber系,则是完全的互联网时代产物,其价值体系完全变化为了「创作者—消费者」的评价逻辑,几乎完全转移到了线上,角色面对的不再是真实的观众或同学,而是荧屏、弹幕与评论区中的头像与文字,甚至完全异化为了简单的粉丝数。
由这种崭新的互联网价值体系出发,便产生了「虚拟身份」与「现实身份」错位的矛盾,带来了创作者「本心」与「流量」的矛盾,带来了「炎上」「开盒」「黑粉乐子人」等等新负面现象的挑战。这一系列新鲜事物必然会催生出新的创作范式,而自媒体作为一个团队,其仍然与「社团」在形式上具有高度的相似性,因而,在抛弃学校框架的基础之上,该类作品必然会尝试将传统社团部活系的叙事范式与新事物进行有机结合,典例便是PA社的《深夜重拳》。
职场工作系,乍一看,此类作品将叙事场域定位到了「校园」的对立面——「职场」;但是,不难发现,此类作品所描绘的「职场」共同体,其中总会隐含一些校园社团的运作逻辑——明明身处充满现实压力的成人职场环境,但从主角到配角,职场中的成员们总还是要将工作的目标定位回「志趣」「梦想」之类社团话语,而现实性的话语则作为社团话语的反面与陪衬,用以凸显前者的可贵。
这类作品的典范便是《白箱》,武藏野动画公司里,同事都是好同事,领导都是好领导,动画制作的困难也总能攀关系抱到业界大腿来帮忙解决,这样的「职场」共同体与真实的职场形象高度解离,更像是一个更年长、更成熟、有一定严肃的现实因素的大号日常系「社团」。工作系作品中职场的社团化,既是其行业介绍功能的必然要求,同时也可以理解为,这是职场人在日常意识形态运行之下产生的、寻求温情共同体的一种心理补偿。而这恰恰与部活系形成了某种微妙的镜像关系:部活系作品恰恰是反过来,用削弱过的现实职场话语来营造内部的社团秩序。
至此,不难发现,社团,其实也不过是以校园为背景的一个特例,是一种被惯用于创作的叙事框架;而一切围绕「一群人聚在一起做些什么事」构建的价值共同体,都能够拥有其各自与众不同的叙事生命力。向校园之外的创作探索,实则是在创作中对过往思想惯性的颠覆。笔者相信,在未来,也会有更多崭新的创作题材与优秀作品,为我们带来更新鲜的观看体验与更深切、真实的心灵触动。
「日常」的移植:本土化创作的路径探索
在前文中,我们主要探讨了日常系、部活系中的「校园」与「社团」意象,以及延伸到校园之外的几种「类社团」的创作范式,而其中讨论的所有「社团」概念,都是根植于日本现实社会环境与日本校园的产物。
但是,2024年有一部国漫《呼唤少女》,将日式的日常系创作范式移植到中式的高中生活,此时,问题便出现了:尽管叙事范式的内核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尽管大致还是同一批观众、尽管其试图使用真实的街景来营造共同经历上的接入点,但其还是与本土的「校园」语言出现了明显的水土不服,直接反映为了PV 评论区下的冷嘲热讽。因此,这一部分将主要探讨本土化ACGN作品的「校园」「社团」话语失效的原因,以及一些可能可行的创作方向。
前文我们提到了,日常系的叙事来自于「由未来向过去的凝视」,是我们将自身的过去经历主观加工的产物;我们在日常系中感受到的「治愈」,实则是荧幕内外的「日常」间共有的美好情感的共鸣。然而,问题在于,「日常」的审美机制能为过去经历赋予美好的情感印象,自然也就能为过去经历赋予负面的情感印象。当荧幕内外的情感印象相互冲突时,此时的日常系产生的就不再是「治愈」,而是一种强烈的异质感。
因此,倘若将「放学后的轻松社团时光」的日常景观,原封不动地照搬至中式高中背景下,自然就会产生一种强大的否定性力量,直接戳穿荧幕上的「日常」——因为这两种校园语境所承载的意义本就大相径庭。填充我们大多数人的中学生活的,更多是早五晚十、题山卷海,以及悬于所有人头顶的终极目标:中高考与升学,其首先映射出的,往往是「压力」「内卷」「疲惫」等负面词汇。但与此同时,对于中式校园生活,「高考」是绝对无法绕开的叙事要素,是几乎每个中国动画观众都需要经历的现实考验。由于日常价值建构的回溯性,高考在压抑的底色之下,仍然蕴含着挖掘积极情感符号的可能性。
换而言之,如果要建立符合特色的校园日常系创作范式,那么创作者就必然要正视「高考」,从「高考」中尽可能挖掘真实而又能够承载美好意象的日常叙事素材。创作者应当尝试将高中生活中的种种压抑话语,转化为「日常」与「高考」价值的陪衬与反面——而这恰与前文探讨过的「工作系」创作范式相似。在高中备考生活的间隙里,我们或许也曾与同学好友一起,进行过一些值得珍惜的微小互动,这正是日常叙事的最基础的原材料之一,只有善加挖掘、加工这些真实而又具备共性的生活素材,才能够让观众与荧幕上的角色建立足够的情感共鸣。而这种创作姿态,对于部活系作品而言,也是同样适用的。
而在高考叙事之外,日常系或部活系的本土化创作,还存在另外几条发展路径。
其一,便是将叙事场域转移至大学。大学生的能动性与自组织性,都远不是高中生能够比拟的。某种意义上讲,我们在作品中司空见惯的日式校园社团生活,就国内而言,实则与大学生活更为接近。也正因如此,我们的大学生活实则与传统的校园日常系、部活系有着更高的兼容性。当然,笔者认为,通过调换舞台来规避问题并不能够称之为创新,这种做法可能可以快速生产出一部国产日常系作品,但生产出的作品却并不一定优秀、不一定拥有本土化的特色;
其二,则是将叙事场域转移到田园或童年,甚至将二者相互结合。这条路径的最大优势在于,在ACGN的场域之外的其他创作领域,这一类作品早已普遍存在:李子柒、东北雨姐、罗大佑的《童年》或是早些时候的《莫愁乡》,都可以归结到这一系列中——这意味着,这个方向的创作素材相当成熟且丰富。与此同时,不同区域的乡土图景与人文途径也往往不同,这恰恰提供了创作素材的多样性保证。
其三,在于保持足够的距离感。具体而言,可以参照另一部国漫《厨出凤城》 ,小城顺德、厨师学校,这些叙事舞台都真实存在、蕴含着一方风土人情,同时也与大多数日常系动画观众的过往经历相去甚远,这份距离感恰恰为日常的凝视留下了空间。同时,从更加宏大的文化视角来看,这种创作方式恰可以与诸如地方艺术形式、非遗手艺传承保护等极具地方特色的文化项目相结合,从而承载一些与传承有关的思考,或是单纯地发挥好作品媒介的宣传作用。总得来说,这也是笔者最看好的一条本土化创作路径。
结语
在文章的最后,不妨回到文章开头的问题:“学长学长,节操部是做什么的部门啊?”
这篇九千字的杂谈,或许就是笔者在五年后交上的答卷。正如我们透过无数「社团」题材的作品所看到的,「社团」的真正内核,是让一群原本分散的个体,因为共同的兴趣、目标而凝聚在一起,在共同参与社团活动、建设社团的同时,实现自我与社团集体的共同成长,并最终凝结为一个有力的情感共同体。
吹奏部、映像研,各式各样的部活社团,都在召唤着我们去主动寻找同好,在有限的青春中更多地创造属于我们自己的故事;而轻音部、DIY部,各式各样的日常社团都在默默提醒我们,要珍重自己过往的美好点滴,也要珍重自己的每一刻当下。
而我们的节操部,势必也是如此吧:凝聚我们对ACGN的爱,将这份热爱倾注入文字,充实每一个当下,为未来创造美好的回忆。
来自:Bangum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