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型月四大名著”的评论区都发了一遍
如题所示,这是一篇对于早期型月作品与其人物塑造作分析与正名的文章,全文大概17000字,由极度正式的书面语言写成。限于篇幅我不描述具体故事情节与人物塑造,某些地方经过了巨量的删改。写这篇文章的根本原因和观点在我脑海里已经存在很久,直接原因我用卡尔.雅斯贝尔斯的一句话来叙述
“他可以在遗忘自我的生活享乐中得到平静,可以幻想自己已经在永恒的和平中回到了自然,但是有一天铁一般的事实会再次降临并将他击垮”。
而我不愿放任我知道注定会降临的--已经等待许久的事实,玷污我珍视的事物与年轻的记忆中最纯粹、感性的部分,将我热爱的作品不负责任的污蔑。我只能将我的思维凝结成笔下的呐喊,去书写我应当背负起责任的文字
至于临近的事实是什么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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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构建早期型月故事的面貌
首先着重强调两点(1)文章中出现的作品名称全部指代的是原作,如《空之境界》指的是空之境界小说,若指代的是动漫则会专门提及(2)文章所有的对于故事的分析以及评判全部都是基于ACGN作品的标准,不上升到任何层面的文学性质。
如果以1998年《空之境界》开始连载作为型月的雏形诞生的标志,那么型月已经走过了27个年头。当年会为境界上的隔阂而痛苦的文艺青年时的蘑菇,业已腐朽为在Fsn中他曾借士郎之口否定过的红A,如同在空境20周年时蘑菇的自述:
“曾经, 我怀着痛苦不堪的心情葬送了黑色的棺柩,那是被众多幸运所恩惠的送别。我对顺着三途川流向彼岸的自己道别,思索着自己再也不会触碰这个物语。因为我已不再讲述境界的故事,而且,自己也将驶向前所未有的旅途”
我从未奢望蘑菇能重现书写《空之境界》和《魔法使之夜》时所描绘的故事的觉感。当那颗年轻而充斥着刻骨铭心的痛苦,敏感而时刻缠绕着不可名状的孤独的心,在与隔阂之外的世界相望的过程中早已趋于模糊,早期型月作品的气质,是如今的蘑菇无法企及的过往心境的产物。
但也如同在蘑菇自述中书写的一样
“ 这20年,我未曾忘记《空之境界》,它还是存在于我视野中的一隅。让一度死去的物语重新运作,能继续守望故事的后续。这是不祥的反面,亦是开心的事情。
即便曾经身为我的东西腐朽了,物语也会继续存活下去””
我认为那些在记忆中闪闪发光的故事永远不会被埋藏,也给予了我今天为其正名的希冀与热忱。
蘑菇的作品并不以剧情构建出彩。其强大的构造设定的能力与本文的主旨也并无关联。早期型月作品最出色的铺陈,一是在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构筑过程中,人物极其细腻而充满张力的刻画,氛围塑造时浸染凛冽诗意的文笔;其二是在一个氤氲凛冽与悲伤的世界观中,处处闪烁着人文主义光芒的故事。
这两点赋予了早期型月作品一个突出的特质:一个人必须具有足以触碰到故事内在与人物塑造的感性,对故事中溢满的悲痛与伤痕的诗意化描写产生共鸣,才能真却地走进凛冽孤独的早期型月世界观触碰人物的内在、心理并体悟故事的哲思。早期型月作品突出的文艺与偏锋气质,对于很多喜爱其氛围的读者,尤其是迷惘于无可诉说的孤独与隔阂,以伤痛作为年轻岁月的墓志铭的文青,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对于喜爱早期型月的故事的人而言,这些物语会给予他们在其他ACGN作品中几乎不会再次体会到的心路历程与独特情感。如同我在17岁的冬天第一次完结《魔法使之夜》后写的简评
“只有心灵还能沉浸于纯粹的静谧的梦想,痛苦亦或平静的觉感,以一颗纯净而无瑕的心呈现,去热烈地渴望触碰人文主义的温存与炽热,以及隐蔽在治愈的故事背后的孤独的人,也许才能真正地穿行在魔法使之夜吧”
类比游玩《极乐迪斯科》的人,需要足够坚实的文学欣赏功底与基本的政治素养,早期型月的作品对于“心”上的要求更加苛刻,这是一种更加含蓄而内在化的存在。为了使无痕的心能更被准确的刻画,蘑菇热衷于用大量的人物心理描写和与心路历程相对应的氛围渲染去推动故事的发展,并在其中掺杂着大量类意识流的描写。这注定有很多人无法体悟作品的内涵与哲思,或者即使体会到了也不以为然,不甚喜爱这种偏锋的文艺化描写,认为这样的故事具有夸多斗靡以及无聊的嫌疑。这种对于作品欣赏得出的各异结论,植根于人喜爱的作品风格,是归咎于人的内心与性格的无法改变的原因。这些偏向附丽于蘑菇隐晦的文风,造就早期型月作品具有一个突出的特征,简而言之就是挑观众--对于某些无法从作品中获得共鸣的人而言,空境魔夜FSN月姬DDD就是一部部充斥着无病呻吟的伤感的文青病作品,甚至会以故弄玄虚作为评价,或者产生于作品的气质并不相符的观念。我不认可他们对于早期型月作品的定性,也无意在文章中对这种想法进行批判和指责。但无可否认的是,怀揣着与早期型月作品共振的心声的人正在消逝,乃至故事本身蕴含的哲思与情感也在被人所遗忘,故事的内在与价值也在被某些人所扭曲。
其原因一方面是早期型月作品(以《魔法使之夜》作为分界线)在时间跨度上已经过于久远,其生命力不可避免地趋于消退,而之后的Fgo并没有继承早期型月故事的文脉与文锋(月姬R虽然展现了蘑菇仍然具有强大的赋予故事感染力的能力,但人物与环境刻画都已趋于柔和);一方面由于06、UBW、FZ等作品的传播广泛程度显著高于型月本社作品,作品的性质与易于接受程度也差异显著,导致对于型月的作品具有不同了解程度的人之间具有不可化解的的割裂与隔阂,只了解或几部作品而对于其他不甚了解的现象极为普遍,同时几部Fsn的动画的质量也与Fsn游戏相距甚远,这些印象不可避免地会强加到早期型月作品上。种种原因构成了早期型月作品褪色的外在因素。
但根本的原因必须回归至作品的内在。以《空之境界》为代表的早期型月作品被不负责任地解构与扭曲的现象,代表了一种不可避免的情感腐蚀与道德信念溃退的过程。这是早期型月作品本身“伤痛诗意化”的文青向的硬派诗意趋于消逝,背负过去对于自我与他人犯下的罪孽责任化的思想,伴随着以责任感日益式微为特征的道德崩溃的过程一并消解所致;其故事蕴含的文锋与思想既受当下某些作品日益廉价的“文艺幼稚病”而趋于模糊,一方面又与现在追求故事人物塑造中纯粹的美好化倾向,叙事文法简洁化倾向,内在思想表层化倾向背道而驰。以《月姬》为例,世纪之交的蘑菇的文笔中透着刺骨的凛冽寒气与宿命的悲怆感,同时又在字里行间追求着几乎病态的偏锋浪漫气质;肆意放纵阴郁冷峻的死线横贯人心中的意欲,冰冷而又青涩地铺张着业已丧失的锐气与狂气。这样极具作者主观气质与思想的作品如今几乎已难寻觅,故事中蕴含的价值观也与当今人们的喜好背离。现代化进程与ACGN的门槛日益降低所带来的舒适感,逐渐取代前代人们为了追寻幸福而曾经饱受过的痛苦的感觉,与在含蓄的作品挖掘深邃的平静。正如《未来福音》中所说“如今无论是谁,都不想看到黑暗的未来和不堪的往事,自纯粹的希望中发现的浪漫,也已经随着时代而消亡”。这是宛如操劳于生产活动中的机械化的非人般,即使无知无觉的度过人生,痛觉始终会无可避免的降临现实,是人们在逃避的过程中不断地尝试忘却的残酷。
这个过程不可避免也不可反转。一方面意味着某些ACG文化中的糟粕,例如00年前后gal野蛮生长产生的一系列问题伴随着读者喜好的改变走向了历史坟墓,但同时也意味着像《空之境界》《FATE HF》以及《浪客剑心追忆》《千年女优》这样氤氲着伤痛美学的作品将不复存在。因为支撑这样的作品产生的根基,由于情感腐蚀和道德溃退对于文艺与含蓄表达的摧毁,伴随着对伤痕与伤痛的敏感程度下降乃至免疫业已土崩瓦解。甚至像FZ这种颇具争议的(我一向是秉持着FSN原作>FZ>FSN动画的观点)黑深残的作品都趋于绝迹。唯独某些不堪入目的噱头 ,却因为社区言论无责任的性质融入道德溃退的潮流,被某些人忠实的保留了下来,并且在他们丑陋至极的意识中成为了他们所认为的这些作品最“真实”的注释。
现在的ACG作品与其故事内容相比,它的载体是二次元这个标签反而占据了主流。作品的社区化、噱头化以及玩家们对于孤独的忍受能力日益下降,注定了某些故事将走向漂浮并且忸怩而做作地去符合某些人的喜好。对于现在的某些故事而言,玩家/读者已经成为了情感和故事无可指摘的创造者,而故事本身已经不再具有特定的意义,玩家/读者在通过自己的思维赋予作品情绪流的流淌方向。而更喜欢传统意义上的作品的人,他们更希望去感受作品本身带给他们的情绪的感染,即他们作为情感的接受者和再塑造者,沉醉于作品拨动他们心弦的感觉。这两种人本来是各自独立的群体,但随着社区化的污秽沾染到了任何形式的故事的每一个角落,道德滑坡的洪流也冲垮了人心坚守底线的城池,二次元作品的界限也日益模糊,原本的隔阂社区中迷失并瓦解,握有不同意见的人成为一个个矛盾的集合体在各种腐烂的话题中螺旋。
回到型月的故事本身。我从不否认蘑菇有恶趣味,这点确凿无疑存在,(对于我而言最难以接受的是杀人考察后飞碟社改的那段,但我坚定的认为浅上藤乃绝不是所谓恶趣味的产物(原因在后文会讲述)与其相对应而绝不矛盾的是,如果去深入钻研以空境魔夜为代表的早期的型月作品,会发现蘑菇的故事字里行间透露着对于人物所恪守的道德异乎常人的执着。“杀人是不对的”的信念贯穿全部型月作品仅为表征体现,“背负起罪孽再去选择相应的道路”的对于漂浮的生活的拒绝和对于“渴望像蝴蝶一样飞翔的”生活道路的坚守(空之境界);面对着注定走向崩溃的月蚀,向青子说出自己喜欢这样度过一生自己”的悲怆的存在主义(月姬),亦或那道怀揣着坚定不移向目标前进的意志,却永远不会跨越那道为自己画上的生命的红线的青色之影(魔法使之夜),还是我心目中型月所有作品的人物塑造的巅峰—卫宫士郎,在三条线忠于-背叛-追寻自己正义的伙伴理想的过程中浮现的超越时代的理想主义者的形象,处处都体现着年轻时的蘑菇对于道德信条近乎病态的执着。
以《空之境界》为例,改编一段空之境界的话
“明明没有人知道世界的危机,每个人却都在无意识下希望自身的存活,明明每个人都不去拯救坏死的世界而沉迷于享乐,却人人都无意识排除对自己认识中的世界有害的东西。这个矛盾是什么?想活下去的心污染了活下去的祈祷。被污染的祈祷沾染在善良的人们的日常生活,孕育出了更深的黑暗。随着街道变得更加灯火通明,光明无法覆盖的黑暗变得更加深沉。
这段从《空之境界》中拼合而成的语句,将早期蘑菇(以下省略早期)“以自我为中心的欲望扭曲了人们对美好未来的集体祈愿,善良的人们的愿景沾染上集体道德溃败的污秽而走向自我怀疑与毁灭”的道德悲观主义展现的淋漓尽致。但蘑菇并不认定人类就陷入了一个“由自身欲望逻辑驱动的、道德自我毁灭”的近乎无意识的集体性堕落,他直接的借橙子之口了表达了对这个系统存在合理性的否定,并将摧毁这种事实的呐喊赋予到胭条巴“渴望矛盾螺旋下去,但最终以自我生命去界定自己存在与自己的信念存在”的实践。即使蘑菇认为个人道德在集体中是苍白甚至被利用的,但由良知以及良知被背叛时所引发的痛苦共同塑造的悲壮道德感,给予了自我必须去相信,或者让自我相信“反抗集体性堕落”的信念永不消逝的意志,相信“祈愿必将溢满连结未来的福音”。若非对世界冷眼旁观却怀有深切的关怀,绝不会如此痛苦地剖析其矛盾,并对跨越矛盾的行为赋予悲悯和意义。
这种赋予行为的原因,是出于对背离自身道德信念的事物的蔑视,以及对人性中泯灭良知之人的憎恨。面对这种行径,通过以葆有自己强烈的孤独和对他人的拒绝的方式,来避免自己的理想与信念走向祛魅。如此的实践必定伴随着对世界和他人的怀疑。然而,怀有反抗道德堕落的信念的人,其思想的根源必定植根于他的过往,是他的记忆里注视的美好事物对其人格的塑造,和他对于憎恨的事物认定的丑恶起到的反作用叠加的结果。这决定了矛盾者必定对世界保有不可磨灭的希冀与热忱,因为他的思想来源于世界,也将馈还他所立足的世界,彻底隔阂于世界外在的堕落的想法会被自我否定。理想主义者的本色也会给予“隔阂不应存在”和“不能背叛过去的自己”的意志。即使对于这个世界的某些事物和自己的过往保持冷眼旁观,仍然在捍卫自己的自尊般赋魅自己的信念。这些固执终将蜕变成如同蘑菇自述“曾经会对于境界而痛苦的,全然不一样的我”趋于消逝,与“一边为信念与现实相互的背弃而痛苦,一边又歌颂其高洁”的矛盾。面对这种矛盾与上文所述的事实感到的悲痛与迷惘,就是整部《空之境界》和早期型月故事的硬派诗意与贯穿全书的悲伤的源泉。对于这种矛盾的反抗,是一个追求真实的自己的过程,是一种“虽然真实的自我并不存在,我们还是不可免俗的追求真实的自我”的过程,是一种翻转如叔本华所言“人生有这样一个弱点很特别,即通常人们对于别人看待自己思虑过多,虽然这种看法能造成的反向微乎其微”的宿命的尝试,也是一种面对现实与信念之间悲怆的螺旋。
对于一个年轻而高度感性的知识分子而言,这种螺旋会深深浸染他的生活与思想。守护自己信念的过程伴随着对自己的信念产生怀疑的过程,自己葆有的善意也会因为道德的各异与底线的溃退,产生认为高洁的信念无人践行的想法,逐渐异化为一种道德悲观主义。这种对道德深切的怜悯与无力改变的痛苦终有部分蜕变成冷漠的痛楚,甚至会演变成一种对原本仇视的事物自虐般的,冷眼旁观的,被迫接受他们的侵袭的自弃与自怜。这就是贯穿蘑菇笔下的“冷峻、凛冽”甚至很多时候有些残酷的源泉。
当年很多GAL写手,如早期奈须蘑菇 、虚渊玄和田中罗密欧 、濑户口廉也等人的作品都具有类似的“孤独、残酷却歌颂“歌颂美好的行为本身”的倾向和“黑暗浪漫主义”的写作美学。某种意义上,是20世纪90年代日本社会现状映射在在思想文化层面缔造的产物
这种“伤痛浪漫主义”将早期型月作品每一缕凛冽的气质全然浸染,早期还未丧失灵气的蘑菇,也能将“伤痛浪漫主义”美学的故事刻画得淋漓尽致。“伤痛浪漫主义”是一把不折不扣的双刃剑,早期蘑菇还具有与这柄剑的锋利、凛冽相匹敌的心境与能力,也塑造了《空之境界》(1998)、《月姬》(2000)、《Fate stay night》(2004)、《魔法使之夜》(1996、2012)的故事。这点我会在后文以大量的篇幅描述其内涵,同时对于这柄双刃剑进行彻底的分析。
这样的倾向同样深刻影响了卫宫士郎的刻画,曾经有一个人评论到“蘑菇与正义的伙伴有仇”,我对他做出了如下的回复
“并非如此,蘑菇很喜欢描写正义的伙伴的故事,你认为正义的伙伴下场悲惨是因为蘑菇很喜欢塑造经历了非常多的痛苦与磨难仍然保有善良的初心的人物形象”。(蘑菇另外一种喜欢塑造的形象是“成为加害者的受害者”,其实这两种形象的底色是一样的,后文会对此进行分析)
虽然曾经的愿景在所难免的归于痛苦的虚无,早期蘑菇就在用自己的文字与塑造的人物,表达对于自己与过去的自己,与他们所保持的各异但永不褪色的信念的凭吊。
年轻的蘑菇绝对是一个情感极为丰富,同时也对自己的思想与世界的隔阂痛苦不堪的文青,“希望别人接纳自己,想要接纳他人的感情--却不容易接纳他人,同时也被身边的人保持距离的”矛盾与孤独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充斥着整篇《空之境界》当中构成其基调的主旨,与其说是哀愁悲伤这样的情感,不如说是宛如身体被切割一般的悲痛。
引用菊地秀行对于《空之境界》的解说
…“洞察者的视线让本篇洋溢了极为罕见的硬派诗意
那也可以说是悲痛所孕育出来的诗
盼望着想要被接纳,却无法实现,或是自己拒绝了一切
在这种怪异又不明确的人性当中,无意义闪耀发亮的普遍结晶,那正是本书的诗意吧…”
当这种诗意愈发由于情感的腐蚀和道德的溃退被人遗忘,作品中确凿存在的某些低级趣味不负责任的成为了作品的代名词。蘑菇也活成了三十年前自己仇视的样子,几乎告别了书写《THE GARDEN OF SINNERS》、《FATE STAY NIGHT》《WITCH ON THE HOLY NIGHT 》《TSUKIHIME》《DDD》这样的故事(或许月姬R可以寻觅到残影)。所谓的正名也随着过往的扬弃黯淡了光彩,渴望俯瞰风景般热忱的录音终将忘却,残留的唯有注视着自己热爱的事物走向遗忘与毁灭的痛觉。
--如果正名的行为不管去尝试什么,事物本身最后都会堕落成一个腐朽的笑话,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想意义就在于吟唱着
但我想要跟这个太过平和的对象,一起度过这没有多少变化,犹如螺旋的每一天
季节是冬季
街上开始下起四年不见的雪
跟两仪式与黑桐干也相遇的时候一样,天空飘落着红色的雪花———”
的诗
走向生活的矛盾螺旋的尽头
[早期型月的故事从内容到形式无不扭曲,唯独思想没有扭曲]
2. 对于型月作品某些争议的阐述
如果去仔细阅读早期型月的故事,会发现一个一以贯之的特征, 那就是真正的跨越道德底线的“坏人”,都得到了自己应有的结局:
痛觉残留中的四个人的手脚被浅上藤乃毫不留情的扭断,唯一逃出来的凑启太被黑桐交给了刑警(《空之境界上》130页);白纯里绪被两仪式一击毙命,“小刀如墓碑般贯穿他的心脏”(《空之境界下》293页);慎二和脏砚这种生物在Fate stay night的真结局“春之归”中被黑樱残忍的虐杀(我对于UFO在UBW结尾樱照顾慎二的改编极度反感);罗亚被志贵在ARC线贯穿了死点结束了它早已丧失了意义的轮回。
相对应的是 ,故事中“反派”的结局,更多时候在蘑菇的手上被增添了一丝与普世道德相背离的悲怆,荒耶宗莲至死持有着抵达根源的执念死在两仪式刀下,言峰绮礼与卫宫士郎的在濒死状态下的决斗成为了整部FSN的最后一战(这一章节的名字我记得极其清晰,叫做“此生全部的善”,FSNR版本),远野四季到被志贵划开死线前一刻,都不知道面前站着的是他认为的夺走了自己一切之人(有些忘却,不过翡翠线绝对如此)。蘑菇给予了这些反派人物与他笔下的纯粹的负面人物具有不同的含义的结局。从这个角度出发,早期蘑菇对于作品中的人物的善恶具有极其清晰的判断,绝对不会吝啬某个人物应得的结局与对于正面人物的对照(这一点在杀人考察后的白纯里绪上体现的极为明显,一直在与黑桐干也和两仪式的行为做对比)。这条脉络直到《魔法使之夜》这部没有反派的故事都极其明晰,甚至在撰写fate stay night hf的初始的设想只有“樱之梦”一个结局时都可以体现。
判断早期蘑菇笔下的负面形象,究竟是坏人还是反派其实很简单,就是看其终结的时候有没有与主角进行信念和道德上相匹配的辩证的情节。这一标准从FATE各种衍生作和动画开始趋于模糊。与正面灵魂人物的褪色相对应,对于负面角色的不合理的正向刻画也是上文提及的判断模糊化的重要原因。这种清晰的分野是植根于作品气质的,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作者对于作品的严苛程度,与是否灌注了自己真正的心声与心血。
随着06、UBW和HF动画的问世,以及各种各样的FATE延伸作的出现,早期型月故事的内在开始趋于异化与解体,上文我所述的“模糊化”就是我提出这一观点的引子。这个过程涉及的范围极广同时也具有隐蔽性,其实FATE动画对于正面人物,也是FSN毫无争议的的灵魂人物——卫宫士郎灾难般的刻画就是“内在”解体的表面却典型的例子。“为什么所有的FSN动画都无法复刻FSN游戏的感觉”的问题已经久经讨论,这个问题的核心答案其实极其浅显:FSN本质上讲述的是“the song of emiya”的故事,蘑菇把所有的思想内涵与道德冲突全部集中到了卫宫士郎的故事历程与形象刻画上,同时在每条线塑造出一个互相作为彼此意志的影子的女主去推进故事的发展,圣杯战争只是为角色的塑造提供了一个具有冲突性的背景。而所有的FSN动画都没有对于卫宫士郎的心理和游戏中的旁白进行准确的描摹(06版甚至在突出saber的形象的同时对于卫宫士郎进行了矮化)。在卫宫士郎的角色塑造最为立体的HF线,卫宫士郎的心理描写毫不吝啬的贯穿全篇,无论“卫宫切嗣与理想”这一章节士郎和言峰对于正义与道德的标准的讨论,还是“ 雨中的拥抱”、“三摘圣骸布”、“此生全部的善”等情节都具有对士郎大量的心理刻画,这些构成了HF最摄人心弦与具有感染力的情绪流。这些全部隐匿在了动画大量的原创与打戏的突出中,尤其是以HF③终局士郎面对伊莉雅说出“我想活下去”这种的人物形象背离最为典型。无论如何,这种避重就轻的描写的遗毒直到今天仍然阻碍着对于卫宫士郎形象的正名,也是造成FSN游戏党,与仅看过FSN动画的人之间的人的割裂的关键原因,甚至很大程度上造成了FSN派与FZ派之间的对立。
现在提到“Fate”,第一印象毫无疑问是“圣杯战争”。越来越少的人意识到,”Fate线浪漫的氛围中孕育的伤感而梦幻的boy meets girl的故事,从中对于过去的自我背负的罪孽,与由此衍生的责任与理想何去何从的探寻,做出直面自己真实的梦想与自我的回答的意志;Ubw线由正义的伙伴这个螺旋的矛盾,延伸出来的由个人的经历而缔造的心境改变的过程,对于个体当下与未来,现实与理想之间的背叛和否定背叛的意志的凭吊;还是hf线对于道德、自我等问题进行深刻的探究,士郎对于过去自己的扬弃和做樱一个人正义的伙伴的意志,在践行理想的过程中对理想的重构和升华,樱对于自己的痛苦让别人赎罪的道德拷问等深层次问题的铺陈”才是FSN的灵魂。诸如此类的现象对于作品的异化,致使早期型月作品的独特觉感逐渐消逝,与蘑菇文风和故事内容的演变并列构成了型月作品的类型、气质与核心定位的演变的关键因素。
这种“物质决定意识”般的条律投射到个体层面,体现在型月不同作品的受众之间的分化与相互疏离。本身作品的价值观也在就随着时代而迭代,伴随着作品社区化对于作品内在的冲击,蘑菇的叙事风格变迁与写作重心的不平衡,动画化质量的参差与改编对原作的背离,FATE动画与FGO的破圈等因素,导致对于型月作品话语权的争夺的评判,随着与粉丝结构与浓度的极端失衡而迅速失控。早期型月故事“同人魂”的本质和蘑菇年轻时凛冽而孤独的心境,决定了其叙事是高度内向、完整且私密的,其笔触深入人性与哲思,世界观是为故事服务的精密容器,而故事又服务于具体的人物塑造与氛围渲染。这与FATE衍生作中,世界观成为了不可篡改的底色有显著区别。后期型月故事庞大的角色群像与碎片化的剧情,取代了早期蘑菇代表性的单一、绵密的“小镇物语”,蘑菇的笔力也更多用于搭建舞台和营造世界观笼罩下的故事,而非完成文学意义上严丝合缝的人物塑造。“菌言菌语”的哲思与硬性诗意的美学,被稀释并适配于更广泛的大众关注度。
当下观众对于ACGN关注一定是高度娱乐化的,然而这种具有娱乐性质的关注度,意味着偏好聚集化和言语责任化的消解。这不仅强化了一种现象:即文艺性突出,纯粹故事化的老型月故事,不可避免的隐匿于大批新受众拥抱的,作为角色-情感-娱乐集合体的新型月之后。这点相应带来了新粉丝更倾向于接受新型月宏大叙事下碎片化、易于消化的剧情,以及众多角色带来的丰富体验的事实。同时,注定有部分人怀念早期型月那种蕴含着哲思、人物塑造深沉且故事完整的作品风格,认为现在的作品失去了原有的独特韵味与深度”。这种分歧就早已成为了不争的事实,斩钉截铁的造成了对于早期型月作品的的文思与哲思的祛魅。
而更深层次的是,这样的过程产生了一个一直被忽视,但是所有作品都面临的近乎底层逻辑的问题:高度活跃的社群在二创、解读、玩梗的过程中,会自发生成一套简化、强化、甚至扭曲原作的”社区共识”与“情感导向”。这种“社区共识”与“情感导向”往往脱离了原作复杂且细腻的叙事脉络,以一种更为直白、易于传播的方式在社群中扩散。它们可能将原作中丰富多元的人物形象简化为单一的标签化存在,把深刻且富有内涵的故事仅以简单的娱乐元素来对待。这种倾向与集体关注度的高度娱乐化的不谋而合,很大程度上造就了故事本身的情节与内涵被异化与背离的现象。对于新的观众而言,他们首先接触到的往往就是这种被简化、扭曲后的“社区共识”与“情感导向”,这会使他们对原作产生先入为主的片面认知,难以真正领略到原作故事的魅力与内涵(前提是故事确实具有出色的质量)。这种“社区共识”与“情感导向”一旦形成,具有强大的传播力和影响力,很难去进行拨乱反正,会持续对原作的传播和接受产生不良影响。这点在型月这部早期与后期作品气质与对应人群割裂极深的作品上体现的尤为显著。这种“社区共识”与“情感导向”一旦形成,就会对后续新受众理解型月作品产生深远的负面影响,使得他们难以接触到原作真正想要传达的思想与情感,进而引发对型月作品理解与解读的肤浅化与噱头化。
比如,蘑菇具有恶趣味是我不会去正名的事实,但其过度解构也是这种现象的副产品。我举一个最浅显的事实,真正的影响远比表象深刻:以FGO终章举例:竟然有很多人说所长的经历也是蘑菇恶趣味的体现,且是由于抽卡游戏所以才没有那种方面的描写。那我说去你看看2000月姬中的学姐,和DDD+外传《宙之外》中的妹妹呢(注:希耶尔和石杖火铊),这不是具有相似的”实验品”的性质吗?有那种情节吗?这个噱头的炒作一定程度上展现了刻板印象对于社区认知塑造的,以及扭曲原作的”社区共识”与“情感导向”对于作品的异化。
但毫无疑问的是,蘑菇本人也对这种“刻板印象”和“社区公式”难逃其咎,因为他无可推脱地为这些事物的形成提供了土壤。即使他尝试去把这些事物上升到对痛苦和存在主义层面的探讨,他提供了原料的事实也无可辩驳。这其实就是我上文所述的“伤痛浪漫主义”的双刃剑的另一面,这柄剑的负面随着蘑菇对于作品的把控,与编造故事的能力下降愈发明显。在下文我会简洁地构造这种“伤痛浪漫主义”的轮廓,
还有一点我始终无法理解:很多人认为若一个角色被赋予了悲剧的过往与宿命般悲怆的结局,说明作者对于这个角色抱有轻浮与恶意。我始终不明白得出这个结论的缘由,这绝对是对人物形象一种极其肤浅的理解。同样以士郎举例,蘑菇赋予士郎自我否定的深层痛苦、自我牺牲去成就他人与理想的倾向,同时拒绝理想破灭后的虚无与反噬的意志,在其对于理想的实践与重构的征程中给予其宿命般的悲壮的结局,这种终焉才是对于一个烙满伤痕的理想主义者实现自我价值与意义重塑的过程。绝非现在某些人所言,是对角色的信条与人物形象的轻视。若抱有“不给予其美好的结局与人物塑造,就是对于角色的一种轻视与恶意”的想法,毫无疑问是最为肤浅并没有理解角色内在的直接体现。与上文所述并列,若是作者塑造了负面人物,绝不意味着作者认同其思想和代表的价值观,相反在对于负面角色进行批判与否定的事实与过程,是斩钉截铁的对于正面人物形象的刻画与价值观的颂扬的直接体现。
以上所述的现象是型月从亚文化角落走向大IP,后期蘑菇叙事的惯性化与抛弃早期叙事风格的倾向,以及任何作品走向社区化时的必然代价。笔者2023年4月才从《空之境界》动画真正接触型月,没有经历过什么“百万王厨,十万月厨”的“盛况”和“型月粉丝”泛滥并在社区挥斥方遒的时代,却也由于对早期型月作品的偏爱被扣上了“遗老”的帽子。我不愿探讨“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型月粉丝”的争论,唯有注视着这样的割裂横贯所有型月作品,在人心中蜕变成缄口不言的事实。
或许,这种“割裂”与蘑菇叙事重心的改变也是型月生命力的体现?它既能持续吸引核心爱好者,又能不断破圈触达新人?就如同月姬的成名使得空之境界没有被埋没一样?我对此持悲观态度,因为这个过程必将伴随着对于早期型月作品内涵的篡改。我已无数次见过对于早期型月作品毫无了解,尤其是只看过Fate动画的人对于早期型月极其轻蔑的概括。这不仅是对于早期型月作品进行祛魅的过程,还意味着祛魅过程弥漫的“灰域”(参考出处:《极乐迪斯科》)最终将侵袭作品的每一个角落。
面对这样的现实,我无权去批判任何一个具体的人,我自己也不冰清玉洁。但毋庸置疑的是的是,我对抛弃了言语责任意识并以推动道德溃退为荣的人,抱有毫不掩饰的极度轻蔑与极度鄙薄。我在撰写本文时一直克制着对这种人进行攻击的冲动。我唯想说的是:一个人一定会遇到一两部对他有绝对意义的作品,在这种作品上,他会有其他人永远也体会不到体验和独特的认知,这些认知完完全全是属于他自己的,是他人永远无法夺走的宝贵财富,他会有对作品更加深刻与执着的见解,甚至当他看见某些言论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时,他会感受到愤怒甚至对于作品的怜悯,这些都是他对于这部作品独特的体验和记忆。这样的作品的存在,早就随着我的成长一并消逝了。对于看到这里的人而言,如果你内心还有这样的事物(不一定局限于作品)存留,就一定要去拼尽全力去捍卫它。
这一部分我写的极其缓慢,经历了数十次删改。对于故事和各个群体的面貌做出归纳与演绎并不困难,难点在于对各异的事实构造一个抽象而统一的模型,且笔者限于篇幅不能对于具体的情节进行分析。我用一句诗意的话去描述各异的人心与隔阂
[人的双眼眺望的城市,一直在用独属于它的光阴绘制着虚幻与真实之间无限螺旋的生活,而冷峻注视的在城市之中泠泠滴落的雨滴,一直在冰冷的回响着自我与自身之间不断毁灭与重生的孤独与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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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早期型月的“伤痛浪漫主义”
“…我拿起那柄有漂亮雕饰的小刀玩耍
不知不觉在指缝间割出很深的伤口
掌心沾满血迹的我,回到母亲身边
记得她在骂我之后掉了眼泪还温柔的拥抱我
很痛吧?母亲说道
那些话的意思我听不太懂
但是我很高兴能被人抱在怀里,和母亲一起哭泣
藤乃,等伤口痊愈就不会痛了
妈妈边替我包上白色的绷带边告诉我
这句话的意思我还是听不懂
因为我从没有感觉过痛”
这是《空之境界.痛觉残留》的篇首
首先有一个事实必须指出:如果真正完整的阅读早期型月的作品,有一点其实非常鲜明却也从被忽视,那就是早期蘑菇其实在刻意去将“由受害者转为加害者”的人物的经历背景化,不会描写被赋予伤痛的人的具体过往,而是着重写当这些伤痛蜕变成的伤痕以后,会对他们的心产生什么影响,他们又将带着这满怀伤痕的心做出什么样的行为,绝不是像现在大部分人,尤其是没有读过早期型月作品的人认为的那样,聚焦于悲剧本身的塑造,是早期蘑菇对角色一种憎恨式的塑造和惰性化塑造的体现。
以浅上藤乃为例,相较于真正的恶趣味角色塑造,藤乃的形象差异显著。恶趣味往往将痛苦客体化,他者化,并通过大量的文字从中获得观赏的快感;而藤乃的疼痛体验始终是主体性的、内向的。在《痛觉残留》中描写所谓恶趣味对于藤乃造成的痛苦的篇幅只有半页,而后文用将近百页的篇幅刻画的,藤乃为了找寻自己活着的实感而杀人的行为,对她的道德信念与善良的心产生了不可愈合的摧毁的痛苦,才真正的构成了《空之境界.痛觉残留》的情绪流的核心。更何况浅上藤乃的故事在现实中有实际原型,空之境界中浅上藤乃和黄路美沙夜等人的形象很明显包含了蘑菇对于经济泡沫破灭的社会现况的刻画,是全文的第一部分提到的“道德反噬“过程极端的与痛苦的体现。
核心的问题是,究竟是什么真正构成了浅上藤乃的悲剧与痛苦?这是对于这个话题进行拨乱反正的关键。浅上藤乃的的痛苦,不仅在于过去的悲惨经历,在她心里镌刻了刻骨铭心的伤痕。更在于她为了找寻自己存在的证明,找寻自己存在的实感,找寻自己积压已久的痛楚与愤怒存在的价值,而杀人的行为,无时无刻不在让她经受着内心上的道德煎熬与自我拷问。伴随着强烈的自我厌恶与痛苦挣扎,每一次使用,仿佛忍受“伤是应该说出来的,却无可诉说”般悲惨过往缔造的痛苦,而给予她的回馈般的力量,每一次目睹自己造就的生命的扭曲与消逝时,都会给藤乃带来一种真真切切的,掺杂着深入骨髓的折磨与痛苦的存在感。在这个过程中,她能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意志,自己的力量,以及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证明,真实的痛觉也愈发强化她对于自身救赎的追求,却在杀人的过程中与真正的救赎愈发愈远。
当杀人的行为对于良知的彻底摧毁引发的痛苦,却被视为自身存活的回归。这种回归给予了浅上藤乃一个清晰的事实——她过去所承受的恶意是真实的,随之而来的是对于过去那个麻木、被动,被真切的痛觉所折磨却不自知的自己的强烈厌恶。她开始主动寻求痛楚,在杀人的过程中获得短暂而强烈的满足。这标志着浅上藤乃从“寻求自身存在的受害者”,堕落成“沉迷于力量与杀戮感觉的“加害者。曾经属于她的自我认同在这一过程中被彻底粉碎,当她通过摧毁外界的方式来对抗内心的痛苦与虚无,也产生了一种罪恶感--以黑桐干也代表的,他人温暖的救赎,自己已经不配拥有。这种罪恶感愈发加深了她的绝望与对日常生活的疏离。在两仪式身上,她看到了自己同样的异常的存在,这个事实令她惊喜,也令她恐惧,她最终走向了风雨中的浅上大桥,选择拥抱自己异常的命运,与已经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孽,走向自己认为的生命的归宿。正是这样的心路历程中走向生命的飘零,走向内心深处道德的挣扎与痛楚,才真正的构成了藤乃的悲剧与伤痛。
这是一个极端的构建自我的的过程。一个珍视着良知与温暖的救赎的人,日夜行走在痛苦构建的荒芜的边界,却被剥夺了对痛苦的感受,不曾知晓痛苦的存在。终有一天,她被迫走出了痛苦的边界,知晓自己的生活原来是痛苦的,异常的,未曾被温暖救赎过的,这个过程摧毁了她的旧世界, 并在伤痛的废墟上,塑造出一个全新的,背负着伤痕与罪恶的灵魂。“痛觉残留”的痛觉不仅意味着痛苦,还有连痛苦都无法感知的绝对孤独。残留的不仅是伤痕,还有一颗永远追求着温暖的救赎的心。
以上所有的心路历程,有一个斩钉截铁的原因:那就是尽管浅上藤乃经历了无可忍受的痛苦与孤独,她的人格却从来没有磨灭对于良知与道德的坚守,仍然对温暖的救赎保持着满怀希望的追求。若是已经抛弃了良知与道德的信条,绝不会对于自己杀戮的行为有任何的愧疚,绝不会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任何的罪恶感,同时也不会有对自己的行为做出赎罪的意识。这就是为什么我上文所说,早期蘑菇最热衷塑造的两种人物形象,具有相同的底色,因为他们灵魂的最深处,都有着对于善良、道德、希望永不磨灭的追求。
这就是我为什么说浅上藤乃的故事绝不是恶趣味。没有任何的恶趣味故事会对人性最深处的黑暗与未曾泯灭良知的心灵之间的冲突,引发的深入骨髓的挣扎与痛苦,做出如此具有张力的刻画。这种人性黑暗与人性光辉的交织,构成了痛觉残留最震人心弦的故事。这也是我一直对说出类似“痛觉残留的故事有什么意义,不过又迫害一个紫毛罢了”的话的人抱有轻蔑与鄙薄的原因,即我认为他们对故事缺少任何层面的深入体会,对人物形象任何层次的深入理解。
《痛觉残留》和《忘却录音》的故事将蘑菇早期“伤痛浪漫主义”的的风格展现的淋漓尽致,是对早期蘑菇个人世界观与最极致的投射,是对早期蘑菇“残缺的美学,痛苦的美学,凛冽的美学,从污秽中逃离的美学”的诠释。这种“伤痛浪漫主义美学”的审美,正是我认为绝不能将早期蘑菇笔下的这种故事与人物,归咎于恶趣味与个人癖好的核心原因。(其实描写痛觉残留中浅上藤乃这种“矛盾的罪恶感”的作品并不少,跳出ACGN作品领域追求文学极致,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伤痛浪漫主义”的作品,在日本文学中也并不稀少)
我极能感受到早期蘑菇的“伤痛浪漫主义”的美感,然而如上文所说,这种“伤痛浪漫主义”是一把不折不扣的双刃剑,这种伤痛浪漫主义既能带来深入人心的震撼与哲思,也充斥着毒素与副作用。因为若想真正写出“伤痛浪漫主义”故事的深刻性和美学性,刚需作者极其出色的故事把控能力和氛围塑造能力。
这种毒素其实在FSN中就已经显现,樱的塑造毫无疑问的包含着蘑菇的恶趣味,某些刻画已经脱离了“伤痛”的范畴,毫无疑问有过度的黄暴倾向,而由于FSN是商业GAL而不是小说,其文笔和叙事节奏和《空之境界》差异显著,无法通过优美凛冽的氛围塑造去将这种越界的伤痛模糊化。如果把《痛觉残留》扩展成一个长篇故事,我认为樱的塑造某种程度上,在人物形象更加鲜明而具体的同时,相较于藤乃的塑造进行了劣化。但即便FSN HF线具有诸如此类的问题,就像我对于《MUV-LUV Alternative》ep9的态度一样,FSN和MUV毫无疑问是我内心中极为喜爱和认为中极为出色的两部GAL,因为它们讲述的故事和人物的塑造实在过于出色,让我在阅读故事中对于槽点进行了完全的忽略。
然而,这也正能体现出为什么蘑菇的“伤痛叙事”是一把双刃剑的原因:蘑菇的伤痛叙事本身就具有极端化和暴力化倾向,当蘑菇已经抛弃了早年凛冽而优美的文笔与深沉的哲思,已经无法将笔下的文字化作“伤痛浪漫叙事”的美学的载体,书写的故事已经丧失了早年凛冽而孤独的硬派诗意,却依然塑造着有构成“伤痛叙事”倾向的人物,这就造成了故事与人物形象直接的割裂,将不可避免的造成笔下故事人物的褪色,并引起对其叙事倾向的质疑。譬如,早期型月作品充斥着“夜的质感”与“边缘的游离感”,人物被置之于人性与非人性,日常与非日常的边界上游走,在夜晚的舞台上拥有自我意识般谱写自己的故事,这些灵气和氛围在蘑菇当下的作品中,业已经全然消逝。这将一个问题摆在了台面:当故事本身已经不再有凛冽的艺术性,角色的塑造随之也无法为故事增添凛冽的艺术性,那为什么还要塑造这样的“伤痛叙事”的角色? 塑造这样的角色的意义何在?简而言之就造成了“空留伤痛”,却无“浪漫”全无“美学”的现象,毫无疑问具有人物塑造公式化、恶趣味化和叙事懒惰化的嫌疑。FGO终章的所长的塑造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所长经历的痛苦写出来了,其美学和深沉的哲思却已全无踪迹,与月姬(REMAKE)中ciel在学姐线形象的塑造相距甚远。蘑菇文笔的退化,故事塑造的碎片化与浅层化,对于刻板影响的形成也具有不可推脱的责任。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去看待这样的事实,我清晰知晓的是,我将永远铭记的,是浅上藤乃面对着两仪式时面带血迹的,令我心如刀绞的笑容,以及隐藏在笑容之后,对于贯穿全文的“由受害者成为的加害者,是不是无罪者?的问题的回答。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蘑菇是为数不多的未曾抛弃掉的执着,正如《未来福音EXTRA》中借藤乃之口说的那样
“…我十分后悔,无论有怎么样的理由,那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但同时蘑菇也在《空之境界》痛觉残留中写到
“…我认为惩罚,是当事者自行选择背负的东西。依照当事者犯下的罪行,由他的价值观自行施加的重担,就是惩罚。
越是具有良知的人,给予自己的惩罚就越沉重。在常识之中生活越久, 惩罚的分量就会变得越沉重。浅上藤乃往后活得越是幸福,受到的惩罚就会跟着越是沉重痛苦。」
你这个滥好人,式喃喃地说。
「照你的说法,没有良知的家伙就没有罪恶感也不必背负惩罚啰?」
「我想不至于没有。即使对于那个人来说非常轻微,惩罚还是存在的。非常薄弱的良知,诞生出更为薄弱的罪恶感。在我们眼中,这种感情就跟路边的小石子一样微不足道,对于当事者而言却是种枷锁。我们置之一笑的感伤,放在薄弱良知的人身上却会极度不自在。即使大小不同,在惩罚的意义上却是一样的。」
……没错。比方说,唯一生还的凑启太之所以会害怕到濒临发狂,也是属于他的罪恶感衍生出的惩罚。
无论是后悔或罪恶感,畏惧、害怕或焦躁都一样。他们无法弥补自己犯下的罪,却只能努力地试图去弥补。
「的确,不会在社会层面上被问罪是比较轻松。但没有任何人制裁的话,惩罚就只得由自己来背负。自责一直都不会消失,随时都会不经意地回想起来。因为得不到任何人的原谅,甚至连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内心的伤痕不会消失,将一直隐隐作痛。就如同她的痛觉曾经残留过一般,永远不会痊愈。正如你所说的一样,心没有实体——无法治疗上面的伤口]
因为心无痕,所以心上的伤是难以治愈的
若是两仪式沾染了罪孽,就由黑桐干也来背负。
某种意义上和HF中,士郎做樱一个人正义的伙伴的决意别无二致。
对于她们来说,这是一个没有人是无罪者的世界,她们自己也不是无罪者,但这终究是她们活过的,并将继续存活的世界。
年轻蘑菇在故事中想要刻画的事物的一部分,恰恰就是这种[即使命运多舛,痛苦将过往与生命全然浸染,仍然能够坚信这个世界是美丽的]的心灵,和这种心灵本身蕴含的,对于道德和生命的珍视。
让她们背负着罪孽与如刀剜过一般的痛觉与伤痕,同时给予她们丧失了很多东西却仍然有微小的幸福的未来,这是年轻蘑菇笔下给予她们最后的救赎,也是她们生命里最珍贵与来之不易的,理应得到的温柔。
也是我永远珍视的,永远怀着痛苦不堪的心歌颂的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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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没有什么可写的了,
这或许是最后的执念吧。
我坚信,这篇文章对于早期型月作品、年轻蘑菇的心境、蘑菇的写作风格与争议的分析是深刻而详实的。虽然内容远不如b站“雪中石”等真正从社会科学和哲学角度对于型月故事进行分析的大佬,业已是一篇凝聚了我的心血与思考的文章。
其实像本文这样,只是塑造一个框架泛泛而谈,而不对于具体的情节进行分析是很困难的事情。这种长篇大论也不一定会收到正面的反响,是宛如怀抱着死士的悲怆决意的书写与正名。更有可能的结果是获得大量的嘲笑与质疑,然后湮没在别无二致的争吵与谩骂中。
既然如此,那我写这篇文章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想意义就在于
当你面对应该守护的重要事物,只能无能为力地久久伫立在现实悲怆的荒原
当你面对珍视的事物被他人肆无忌惮的践踏,蜕变为宛如冬雨般冰锋的痛苦与悲伤
当用纯粹的情感与愿望凝结成的文字,回馈的却是最恶毒的谩骂与嘲笑,只能在无人聆听的地方独自怀有对作品的怜悯和终将消逝的愤怒的时候
仍能听见“从寂静中迈步而出”的余音
回响着“穿越黑夜去确认伤痛的真切”的热忱(痛觉残留主题曲《伤痕》)
若是将来的某个时刻
还能回想起这份坚守与热忱
那就是本文的写作缘由了。

来自:Bangum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