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前声明，本文涉及对游戏Z.A.T.O. // I Love the World and Everything In It的深度剧透。
本文笔者采用语音识别加AI纠正语言逻辑增补细节写成观点不对全怪我语序不对请怪AI。

摘要: 《Z.A.T.O. // I Love the World and Everything In It》（下称ZATO）不仅是一个关于苏联末世的小镇Воркута-5中发生的关于Asya和Marina等一起寻找好友Ira之旅的视觉小说，更是一则关于存在本身的普遍寓言。它讲述了一个灵魂如何在决定论的铁笼中，通过爱这一不可化约的情感实践，完成从“被抛的存在者”向“本真的存在”的跃迁。并在此过程中，揭示了彼时苏联时期人们的精神困境以及生根于哲学深处的、那些看似坚固的现实之下的存在论深渊。

“Sein' ist nicht so etwas wie Seiendes....das Sein, das, was Seiendes als Seiendes bestimmt, das, woraufhin Seiendes, mag es wie immer erörtert werden, je schon verstanden ist.”
存在不是某种类似于存在者的东西。使存在者之被规定为存在者的就是这个存在，并据此，存在者得以被领会。
——海德格尔

0.关于游戏的艺术——俄式电波

你说的对，但是《Z.A.T.O. // I Love the World and Everything In It》是由白俄罗斯游戏制作者Ferry自主研发的一款全新文字冒险游戏。游戏发生在一个被称作「Воркута-5」的苏联保密行政区，居民因研究所的外泄污染而逐渐丧失情感，即将被数据化，并被世界意志作为“错误”抹除。，你将扮演一位名为「Asya」的神秘角色，在寻找失踪的好友「Ira」的旅行中邂逅性格各异、能力独特的同伴们，一起击败世界，找回失去的爱——同时，逐步发掘「世界」的真相。
——划掉——
在保密行政区Воркута-5唯一一所学校中，常受霸凌的八年级女孩Asya，是一个笃信决定论的信徒。她深信自己是宇宙意识中一颗温顺的齿轮，一切遭遇都是既定蓝图的一部分。然而，在追寻曾多次帮助自己、如今却离奇失踪的Ira的过程中，她遭遇了自身理论无法解释的变量：爱。在与Ira旧友Marina，乃至曾欺负自己的同学Vadim一同寻找Ira的过程中，她开始质问那个意图将她们作为“错误”抹除的世界。于是，一场关乎个体的微观觉醒，与一场关乎小镇存亡的宏观灾难同步发生。故事结尾，在极光笼罩的永夜中，她将自己化为一道永恒的电波，向这个试图抹杀爱的世界，发出了三声“我爱你”的摩斯密码。
游戏作为俄式电波SF视觉小说的电波是植根于俄罗斯文化精神土壤的——无尽的冻土带、辽阔的地平线、雪垄中的小花、掠过天空的寒鸦，以及白、灰、暗绿的主导色调，共同创造了一种 “崇高的荒凉” ，体现了独属于那片土地的坚韧，以及时间感的凝滞与永恒。作品在文字的文学性、立绘与背景的描绘上，都低调而精准地展现了俄式美学。。
作品的科幻特质也深具俄式风格。不同于注重技术奇观的西方科幻，更注重重工业与思想实验的苏联科幻反而会更统一地倾向于构建社会图景的思想实验，聚焦技术对人类思想与社会文化的深层改变。Воркута-5小镇的设定也是一种典型的俄式沉闷现实与缓慢末日，强调在停滞、荒芜或异化的环境中进行内在的精神跋涉。
故事结构上，作品对青少年主人公的塑造承袭了独特的俄国文学风貌。角色成长的关键节点常常不是成功，而是深刻的失败、失去或目睹苦难。诸如陀、托等人的俄国文学中的青少年性格，其性格极少单一或温和，其核心特征是激烈的内在矛盾与精神上的“未完成性”——激情与忧郁并存，自省与自虐交织，怀有强烈的孤独感与对“同类”的渴求。这种叙事的核心魅力，在于将个人的成长史诗化、哲学化，关心的并非青春期的烦恼，而是“一个人如何成为真正的人”这一根本命题，故而其底色更为严肃、深沉。

1.铁笼与蓝图——作为历史寓言的Воркута-5

游戏的核心设定——保密行政区（закрытое административно-территориальное образование， ЗАТО，亦是本作主标题）是指对旅游及居住进行限制的居住区，是主要机密军事工业的科研、生产所在地，在地图上不标示、不对社会公开，其通信方式是附近的大城市再加上邮编，比如本作故事设定之地Воркута-5。
小镇Воркута-5因实验泄露，导致居民情感失活、逐渐数字化，最终在一场极夜的极光中被世界意志修正抹去。据考证（https://bgm.tv/blog/363856），这一设定映射着发生在同一年（1986年）的切尔诺贝利核事故，乃至更早的1957年克什特姆废料爆炸事故。克什特姆事故发生后，苏联当局当局曾将当地出现的异常辐射现象解释为极光等自然现象以封锁消息，事故涉及的区域因为属于保密行政区而被刻意隐藏，设置为了东乌拉尔山自然保留区，进一步阻断了信息传播，直到1990年才对外公布事故的具体信息。这种核事故初期信息的封锁、辐射的无形与滞后性，与游戏中实验泄露的设定如出一辙。居民并非立刻死于物理伤害，而是被一种不可见、不可理解的力量缓慢地剥夺——在现实中是健康与未来，在游戏里是情感与灵魂。
Воркута-5的悲剧，并非简单的科学灾难，而是人类用理性框架切割混沌存在时，遭遇根本性失败的寓言。游戏中出现的《封闭系统的稳定性》一书是关键道具，它象征着苏联控制论的野心：试图通过绝对的观测、计算与控制，将混沌的人类社会（政治经济）与自然存在，转化为一个稳定、高效、可预测的封闭系统。在这个先验框架中，情感都被视为需要被照亮和修正的噪声。Asya最初的所谓决定论宇宙小虫子的世界观，正是这一框架的内化。她以此获得一种扭曲的安全感，将所有痛苦与无序解释为完美蓝图的一部分，从而将自己与世界的混沌隔离开，安居于一个尽管残酷却可知的现实里。
苏联晚期，僵化的体制与空洞的意识形态宣传，已让许多民众产生精神上的疏离与内在移民。ZATO用科幻的设定将这种状态推向极致：实验失败，污染泄露，小镇Воркута-5（乃至苏联本身）成为了一个需要被消除的错误，人之为人的独特性——情感、记忆、个性——被系统性抹除，修正为整齐划一、无温度的代码与符号。这可以看作是对极权主义试图塑造其掌控的“新人类”（Newtype、bushi）却导致人性荒漠化的一种尖锐批评。无论是政治清洗、事故掩盖，还是对异质思想情感的压制，修正意味着将不符合完美蓝图（共产主义远景）的个体、事件乃至整个社区，从历史叙述和现实存在中抹去或规范化。Ira等人被世界修正过程则是个体在被系统同化时的挣扎与最终屈服，是对集体主义对于个体存在的吞噬。
从这个意义上说，ZATO本身就是一个个微缩的苏联社会模型——与世隔绝，自有一套运行逻辑，内部发生灾难却对外界保密。居民生活在一种被安排的、看似稳定实则脆弱的永恒中——一种没有太阳的极夜。他们的情感丧失，也是对生活在封闭系统中、未来希望被剥夺后所产生的普遍性精神麻木的写照。苏联行将覆灭之时，知识分子和民众对国家前途感到的正是这种面对永夜的迷茫与窒息。
然而，Воркута-5真的只是一个等待被修正的错误吗？还是说，这个系统本身的崩塌，恰恰揭示了其赖以建立的哲学基石——那个机械的、决定论的宇宙观——存在着致命的裂缝？这裂缝，首先以爱的形式，在Asya心中滋生。

2.裂隙与觉醒——Asya的客西马尼之夜

在故事的前期，Asya面对霸凌所表现出的并非麻木，而是一种基于决定论的、近乎神秘主义的虔诚与温顺。她将宇宙意志视为不可违抗的一种绝对精神，将一切（包括世界对于她的残酷）视为蓝图的美妙部分。这种思维，是苏联晚期许多人在庞大、不可理解的体制与命运面前，发展出的内在顺从哲学——通过绝对服从来获得解释世界安宁感的方式。
而Asya成为系统漏洞的原因，正是那些她无法用决定论消解的情感——对Marina、Vadim零星善意的感知，尤其是对Ira的爱。她被Ira偶然的帮助所触动，萌生了更多情感，并在随后Ira的失踪后随着她对这个世界的探索而逐步加深，当她萌生向这个否定她的世界呼喊爱的念头时，她便成了这场污染中尚未完全感染的特例。
前文所述的修正，对于Asya个人而言，也是其内心活动的投射。故事前期Asya曾竭力用决定论修正自己对爱、对痛苦的感受，试图将自己的情感体验解释为系统运行的必然噪声。她的思维监狱，即是外部体制在个体精神内部的完美复制。她向宇宙祈求自我毁灭的行为，也是其内心审查机制达到顶峰、企图彻底消灭“自我”这一错误源的表现——她试图彻底消解自我的主体性，成为宏大叙事中一个无关紧要的注脚。
然而，爱的出现，成为了这台机器中无法被约化的bug。爱不是可以被预测和修正的代码，它是一种过剩，一种冗余，一种实践。Asya对Ira、Marina甚至Vadim的情感，迫使她从抽象的世界蓝图沉降至具体的人际关系网络中。在这里，她不再是被动观察规律，而是通过爱这一最根本的人类实践，与他人发生着不可预测的、创造性的互动。此前的她恳求自我毁灭以成全宇宙法则，而当旧有机械唯物主义世界观的崩溃，Asya赤裸地直面存在本身的虚无深渊。Asya不再试图用理论“解释”爱，而是通过爱、一种情感实践，重新锚定了自己的本体性：她存在的证明，不在于符合某种预设的蓝图，而在于她在具体关系中的选择、感受与行动。
在Marina的公寓中，Asya目睹Ira被世界意志最后抹去，经历了所爱之人被异化吞噬的极致之痛。她从一个信奉决定论的理性羔羊，经历痛苦的客西马尼之夜，最终走出最后一步，蜕变为向虚无宇宙发射无望之爱的圣愚。圣愚（юродивый）在俄国文学（陀、托等），是指通过表面的愚痴、非理性的言行，来见证被世俗理性所遮蔽的神圣真理的人。Asya在系统（世界）看来最错误、最冗余的行为，便是像一个向一个冰冷、决定论、正在抹除情感的宇宙反复发送“我爱你”，而这种错误，error，恰恰成了对人性、对自由意志最崇高的肯定和见证。
结局中，Asya见到了至关重要的人物，在此前一直处于其自己口中、好似幻想朋友的Tosya。
你是谁？ME问。
&我感觉我已经认识你很久很久了。女孩回答，
没错，我有一条讯号要发给你！所以，调好你的频段！
一体两面的少女们在仿佛象征着核爆的绚烂极光之下化为永不消逝的电波信号（摩斯电码的“Я тебя люблю”） 。这是极富俄式浪漫悲怆感的意象：物理的肉身可以被“修正”、消融于极夜之后的朝阳、一种系统的重启，虚无的新生。但情感的信号、爱的宣言，却以最抽象、最纯粹的技术形式获得了永恒，永远游荡在地球的大气层中。

3.深渊的回响——存在论差异

游戏多次通过世界意识的信号紊乱，暗示维持现实的理性代码本身出现了不可修复的裂痕，例如多年前发生事件的修车店的工作时间牌，那当时Asya看到的Ira的记忆。当Asya看到Ira的视角时，她实际上越过了认知框架的边界，直接触碰到了另一个“自在之物”（他者）的混沌深渊。这是Asya意识突破单一主体性，与他者深渊（Ira的内心、社会关系）的联结。这是“存在”对“存在者”世界的入侵。Asya的觉醒，不仅是个体的精神事件，也象征着整个封闭系统认知论的破产。当我们跟随她看清Воркута-5的真相时，也必须追问：支撑这个系统乃至我们所有认知的，到底是什么？这引导我们触及游戏最深层的东西——
我们被抛入一个混沌、匿名、充满潜在威胁的存在之场、自在之物的极夜。作为有限的存在者，我们凭借与生俱来的认知先验框架，本能地对其进行照亮和切割，将其转化为由清晰、稳定、可操作的存在者所构成的明媚世界。这个转化过程，就是我们认识世界和构建意义的过程，其最终产物就是我们栖居其中的现实。然而，哲学的反思提醒我们：这个安全、可知的世界，其地基恰恰是那个不可知、不可控的存在本身。我们的全部知识与文明，都建立在这道无法弥合的“存在论差异”之上。
“存在者的存在本身‘是’一种不同于存在者的东西。”——这是海德格尔“存在论差异”最精炼的表达。
“存在”（物自体）只是一种无名的“有”，是“there is”， 先于主客二分，未被“主体”的规定性（时空、范畴）所触及；“主体”则是一种特殊的自在之物具有能动性，能够将其他自在之物转化为存在者，当“主体”与“存在”相遇时，“存在者”应运而生；“存在者”是认识实践的产物，是可知的、有规定的、可言说的、可被对象化的，是我们生活于其中的现实世界的全部内容
这道“存在”与“存在者”之间的根本差异无法被消除。因为一旦你试图把“存在”也当作一个“存在者”来把握，你其实已经错过了它——你得到的只是一个名为“存在”的“存在者”，而不是那使得标记得以被标记的开放过程本身。那些封闭的、自洽的符号系统的脆弱性正是在于这层薄薄的剩余部分，即体系运作必须预设却永远无法捕获的“前理解”， 康德、黑格尔之后的哲学，其方向往往不再是站在体系内部追求完备，而是自觉地立于体系与开放性之间的那道临界线上，一方面运用理性，另一方面始终保持对理性之外旷野的觉知。
因此，当Asya最终在极光下向世界发射出出“我爱你”的电波时，这已远超过一句浪漫的告别或反抗的口号。它是一次极其精确的存在论行动。这声呼喊的对象是曖昧而关键的，Asya并非在向那个即将被修正、由清晰“存在者”构成的世界告白，也并非指向某个具体的、可被把握的“存在者”意义上的Ira，她的呼喊，是投向Ira所代表、更指向其背后那个支撑一切又威胁一切的匿名场域——即存在本身的黑夜。她爱的，是那个使她能够去爱、也使Ira成为不可替代之存在的、前理性的可能性源泉。在这个行动中，主客体的认识论关系已然崩塌：她不再是站在世界对面进行观察和切割的主体，而是成为了连接“存在者”世界与“存在”深渊的一道桥梁、一个通道、一次事件。
最终，Asya以这种方式，并非弥合了“存在论差异”，而是活出了这道差异，并成为了它的见证。她没有（也不可能）将深渊般的“存在”变为明媚的“存在者”。相反，她用自己的全部存在，守护并彰显了那道不可跨越的裂缝。她的爱，成了一道横亘在系统性完美逻辑与混沌根基之间的电波。化为永恒电波的结局，正是这一哲学姿态体现：Asya的具体“存在者”形态（少女Asya）消融了，但Asya作为“爱之存在”的纯粹行动，却作为一种无法被系统编码的电波，永远回荡在名为“存在”的场域中。她由此从一名系统内的存在者跃升为一个使存在论差异得以显现的此在——成为了那道差异的肉身，颇有点素子少尉上传网络的感觉。
至此，Asya已从一个前苏联悲剧的受害者，升华为一个面对人类根本境遇的哲学主体。

-1.请你也爱这个破碎的世界

ZATO向我们发出了叩问——当我们这些生活在各种框架（社会规范、意识形态、科技理性、日常意义）中的现代人意识到脚下即是虚无的深渊，我们该如何自处？
如前一章所示，Asya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不是建造更坚固的牢笼，而是怀着最大的清醒与悲悯，向这个混沌、匿名、必然毁灭的世界，发出脆弱而坚定的爱的信号，不再尝试将爱转化为系统内的可理解之物，而是直接将其作为一道纯粹的事件、一声投向混沌深渊的呼喊。“去爱”不是答案，而是面对终极问题时的唯一本真姿态，最脆弱、最本真的方式，去与那个不可知的“存在”建立联系。
ZATO以此描绘了在一个将人物化、决定化的系统中，个体如何通过情感实践和本真决断——爱那必死的具体，爱那包含矛盾的整体——从而在回归必然性的过程中，实现精神的超越。Asya以自身的消融为代价，完成了对存在的救赎，证明即使在一台宣称完美的机器里，依然可以有毫无功利目的的、纯粹的爱，她成为了一个嵌入任何可能“现实”中的、无法被消除的“噪音”——而这，或许是宇宙通过人类所能产生的，最美丽的错误，最伟大的真理。

所以——
对世界呼喊爱吧，少女！

Я тебя люблю.
I love you.
我爱你。


少しでも早く会いたいから
/怎样也想快些见到你
明かりになったあなたへ
/致化作光明的你
宇宙に届くまで待っていて
/在到达宇宙之前还请等等
明かりになったあなたの
/化作光明的你的那颗心脏
心臓は凍らずいるかしら
/仍没有冻结地跳动着吗
・・ ・ー・・ ーーー ・・・ー ・ ー・ーー ーーー ・・ー
・・ ・ー・・ ーーー ・・・ー ・ ー・ーー ーーー ・・ー
( I Love You )
——ヰ世界情緒《シリウスの心臓》

来自：Bangum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