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度剧透——————————————————————————————————————————————————————————————————————————————————————————
重写了梅72游玩日记其中的一部分,写得有点长,也单独发一份。
就《メギド72》所涉及到的三种社会构成形态,以及其终极意义的预设基点而言:
维塔:一般而言,社会共同体的认同感建构包含着一种想象力,以此用来划分哪些是同胞、哪些是异己。什么时候、何种程度上社会成员把自己视为一个整体,这是一个经验历史问题 。ヴァイガルド世界,大致上是处于工业黎明之前,传统社会黄昏之间的暧昧时期。维塔的生产活动高度依赖于土地,依赖于能量点(大地的恩惠)。缺乏工业社会的高度人员流动性。在他们的社会构成模式上,并不——像是19、20世界历史经验那般——依赖于民族主义所组织的、于人员高度流动所造成的陌生人社会之间、培养一种新型团结关系。他们的文化显示出一种地域分割的特征,他们的公共正义与道德共识依赖于一种地域主义意识形态。维塔社会的认同,并不是由民族国家逻辑(现代性的陌生人社会与抽象团结)所支撑,而是由地域、熟人、生产共同体的具体生活经验所维系。他们的伦理结构,显示出这种地域性,而非普遍主义。对地域、生活世界的分割,是本作描绘社会多样性的构成手段之一,也为角色剧情的展开预留了空间。也是因此,建立于“彼此都很熟悉”这种认同感的生产生活共同体,使他们缺乏梅吉德那种心理上包容异己、应对外部冲击的缓冲机制。
哈鲁马与王都所推行的行政教育改革,フォトン滋养下稳定的农业生产,缺乏战争与大型天灾所导致的危机意识缺乏。这些又使维塔社会区别于现实世界的历史条件,显得独特、复杂而多元、多层次化。「大体上,维塔都是善良的」这种剧中出现过多次、略显王道的论断,也是成立的,并得益于前述相对稳定的生活环境。不过,这种善性并不是基于对异质他者的包容(这种包容可视之为未竟的现代性工程),而是出自生活世界的同质性想象。简言之,“看起来ta与我、与我的同胞相似,没什么不同”,这种心理机制是这种善的根基。这种善良,并非经过残酷生存斗争后顿悟的道德,也非经过理性思辨、或理性实验后达成的普遍原则,而是一种余豁的闲暇与同质化生活所自然流露的温良品性,缺乏韧度。当一个真正意义上,无法被他们所同质化理解的他者出现,那么,所谓的“ヴィータの暗黒面”,对未知的恐惧、对无法理解之物的排异、无处发泄的愤怒与悲伤,便会伴随着攻击性出现。自身伦理世界之外的「恶魔」,「对其做什么都能被容许的东西」,「感情的泄洪口」便是如此社会心理机制。
另一方面,主笔写手那份惊人的洞察力,也是可以将“惊世之恶”,描绘出显得“也许可以理解”的模糊迹象,并点到为止。写手能够去揭示即使在最为极端的行为背后,也可能存在着的一套自洽、源于其特定生活情景的合理化机制。这一点上,我非常佩服该写手,相比一般写手,他不仅完成了“思想的世俗化”,还进一步进入了“后世俗”阶段;就像之后会提到的,从启蒙来到后启蒙那般。
有别于城市居民,就维塔的土地信仰而言:他们这种对土地与フォトン的依存,使他们养成了一种此岸信仰,而非在彼岸——天国获得救赎。对于他们而言,生命的终极意义,通常在于フォトン的有机循环之中。相对自由的生产活动,与狭隘的生存环境,使得他们自始至终,都是站在生命的有机循环过程之中。狭隘的活动范围,使得他们在生命的黄昏之时,便自认为已经收获了生命所能给予他们的一切;在他们眼里,再也没有什么会想要去解开的疑惑。故而,在生命的最后总是能够感觉到“安享天年”。
对于维塔的城市居民而言,フォトン信仰又具有另一种诠释,显得进步主义,与土地信仰相比显示出一种启蒙式彼岸性:フォトン作为一种灵魂的质料,其对大地循环的嵌入。对于他们而言,意味着即便自身无法抵达无尽进步的尽头,无法抵达那个永恒的乌托邦。即便是不再是我,继承过往、继承自身意志的某个谁(们),也能创造出完美的世界。
前者可以说是一种传统信仰;后者则是一种启蒙信仰、世俗主义,在批判理论中,被指摘为启蒙原教旨主义。世俗主义为所有公民的无差别政治融合而斗争,却剥离了他们的文化出身与宗教归属;用一种对生命终极意义的单一预设,否决了他异者赖以生存的自我解释规范。从以下引文、以及《最果てのイマ》的基调上,我们都能看出这种思想的动人、富含浪漫色彩的危险性。
第六章·50話·冒頭
マイネ:
…人はただ生きてる限り、なにかを失い続けるってことのはずです。
そのことを誰もが、覚悟してなきゃいけないのに、つい忘れちゃうみたい。
…そうならないように、生きてる者が心を向けるのが、この「鎮魂碑」なんです。自分を取り巻く「なにか」が変わってしまう前のことを覚えておくための「碑」。
これがあることで、死体なんか残ってなくても、この「碑」に向かって…
…再び大地の恵みとして、みんな帰ってきてくれる…そんな気がするんですよね。
そして「繰り返せる」…もう一度、自分を取り巻くなにかがゆっくり時間をかけて戻っていく…
…いつか回復するそこから、
とっくに自分がいなくなっていたとしても、誰かが代わりにそこにいてくれて、すべてが完璧な世界が作られる。
きっといつか…
…それが大地の恵みの循環です。
人的具身存在,在高度的精神、理念世界中,被抽离了实质,磨灭了面容,显得幽灵化。
在本作前6章、ヴァイガルド編 之中。主人公完成了从一介村民的土地信仰,到第二种思维的过渡。紧接着,这种思维又在第七章遭受到ウェパル抨击、遭受到メギドラル的文化冲击。他完成了前启蒙——启蒙——后启蒙之旅。并在梅吉德的“多”与维塔式的“一(善性)”中,伸张思想的张力。
不过,需要说明的一点。我恐怕穷尽一生都无法诠释“维塔的那个一”,恐怕迄今为止的任何人都无法做到。在不借助托尔斯泰、克尔凯郭尔之类,反智性路径的前提下。理智上,我无法从应然性问题,跳跃到具备终极性的实然问题上。
从维塔的两种集体式生存姿态,与现代人(整合系统-构成原子的互构关系)之间的差异,能看出该脚本家眼中,现代人在获取自我认同、主体化的进程中丢失的东西,也能看出他所认为的人所不变的性质。丢失的东西应该是在《启蒙辩证法》的论域内^1,比如说收获了被自愿的选择自由,却失去了(或从来就没有具备过的)对目的本身的审视意识。不变的性质这一部分,与之前谈到的维塔的“一”有关,表现形式上看起来,却是外在的,像是“同理心、自主的协调能力、协议、排异”之类主体间、社会性的东西,而非现代主体性原则的延伸?从这种意义上来讲,本作也算是继承了最果与C+C之间的断绝。
^1:既,价值理性的缺位,个体乃至社会整体失去了判断目的有效性的能力;工具理性与权力捆绑在一起;资本理想背后潜藏着自我持存和统治的绝对命令;在远古的迷障之中,内在自然与外在自然融为一体的幸福感……
对于梅吉德战争社会マグナ・レギオ的构成员而言,生命是一种适者生存的无尽变化过程,能够适应社会与环境变迁的个体才有资格生存,他们投身于一场宏大的生存方法论的竞争之中。他们是高度个体化的,他们的社会认同感并非来源于地域、传统或抽象的理想,而是来源于自身在竞争中(存在者的存在方法论的意识化)的表现形式与战果,通过两种可信的社会与存在机制,这些战果将会被收束、沉积,从而构成社会变化——也就是メギドラル社会本身不断超越自身的基石。メギド会为了一种宏大理想战斗、燃尽生命。但与维塔城市居民的终极意义构建方式不同的是:对于梅吉德个体而言,未来与目的本身不具备意义。发生与逝去并没有被赋予特殊的崇高地位,灵魂也是可以通过技术操控的对象。对于他们而言具有意义的是“生命の振る舞い”,面朝死亡,从而处于紧绷张力的生命过程之中。这为他们带来一种切实的感受,这是他们存在意义基点。在フォトン枯竭现象下,受限的生存竞争,使得メギド感到倦乏、感到了社会的闭塞感(9章四节)。在作为本体的集体潜意识,以及歪创主的影响下,于人类牧场“发生”的新生代往往通过摄取ヴァイガルド文化,填补此间空缺,自我确证的路径显得更加多元化。
梅吉德的生命形态,具备先天的差异性。任何个体自发生以来,便是独特的生命体,个体即种族。他们的文化社会组织形式,依赖于透过特殊手段对ヴァイガルド的语言秩序的挪用。在メギド社会的前中阶段,メギド社会的主要职能,在于协调梅吉德们的战争生活,并通过统一议会筛选“战果”,以此揭示社会的展开方向。其后,在フォトン枯竭危机与超存在的诱导下,强制施行了“维塔体”化,使其个体具备了更多共感性与可通约性。进而,メギド社会,从一种古典议会民主模式,转变为一种行政机构。用于高效地管理一群难以通约的个体,从而以实现更加具体、明确的集体目标(母なるもの的)。也就是说,メギド社会完全是一种后天的、工具性的建构。在メギド(尤其是其后期的)社会当中,公共正义问题指的是“是否服从——裁定者对社会内部问题的裁定。”,体现出一种程式理性主义。
在这里,维塔眼中的“恶”,诸如战争、死亡、掠夺、优胜劣汰,皆是被メギド主流社会、其内部所裁定的“善”。这是基于梅吉德的基本生存与社会构造。甚至可以说,在这种竞争关系中,所流露的个体与他者的战争关系,是基于对等并尊重对方存在本身的。
简言之,梅吉德的生存伦理在于,他们的一切生存意义,集中于绽放生命力量的过程,而非对发生与死亡的特殊崇拜。
主人公在7-11章的メギドラル远征中,接触到梅吉德社会“多”的极致,接触到无比丰富多元的自我确证方式,生存的方法论,社会的组织形式,等等。他具身体验到,生存意义的自我组织方式,并非只在于维塔的两种预设(此岸的满足或是线性的进步),而是可以有无数种、基于个体实存形式竞争的(生命の振る舞い),甚至可能是冷酷却自洽的方法论。在此,他能够有底气地拒绝以维塔的单一伦理(或者说以人类中心主义)去丈量一切。不过,他也没有滑向那个终极的“多”。
在10章二节的统一议会中,促使统一议会重新审视自身的“目的”是否“合理”——「征服ヴァイガルド,真的能改变フォトン枯竭的趋势吗?」「梅吉德作为物种,诞生时的性质、清除幻兽的超越构造,真的决定了梅吉德作为物种的展开方向吗?」「如同噬身之蛇那般,消灭幻兽,自身灭亡的先定命运无法改写吗?」——诸如此类,工具合理性的系统,因此开始审视目的本身是否合理。为了开创多样化的无限未来,在メギドラル的社会变革当中,主人公来到了后启蒙领域。并于此后与歪创主的决裂中,维持住了维塔的那个不可还原的“一”,以更加刻薄的话语来说——维持了对“一”的信念。在这里,歪创主代表着一种极端化的多元主义。メギド的极致体现,歪创主经由否定一切,试图创造一切。为了不断生成新的存在形态。
从梅吉德与现代人之间的差异,能看出该脚本家眼中,陷入「在时代困境中,人要么成为客体遭到压迫,要么把自然作为客体加以压迫」这种黑格尔式现代困局的文明末路。在军团·メギド72介入之前,他们的文明陷入了“压迫与被压迫”的循环之中;对外在对象的压迫技术,也是会同时施行为对自身内在的异化的。借此跑下题:环境议题,或称重审人与自然的关系,这确实是《rewrite》的母题。但并不代表仅会止于此,从这个母题,延展而开的才是《rewrite》。这部作品试图改写自我与生命的关系。————由此可以引申出《メギド72》、乃至后C+C时代的该写手思想的一个特征:既,没有静止的事物,只有不断变异、变化的事物;没有明确的界定基准,只有在不同向度间拉扯(比如善恶之间)。经历了此间一切,方可立足于这种后启蒙立场,在此,文明看起来似乎不像马克斯·韦伯所诠释的经典立场上——“祛魅”、世俗化社会那般,显得线性而封闭。也不像《最果てのイマ》那般显得绝望无措。
在一个终极答案自公共领域隐遁的时代,去思考,去行动,不断改写自身与世界、与社会、与他者、与自身、与生命的互构关系。并且「观察者自身与观测对象皆处于无尽变化中」「预定调和中,没有美」「满足会扼杀我们的生命」「任何存在,在零落此世之时,其灵魂便会因共鸣而变质」等等————这便是メギド72。
接着
那么哈鲁马又是什么?:哈鲁马代表着沿着现代性、或是后现代性,线性进化的尽头。祂是复数也是绝对的单数,没有冲突,没有差异,没有伦理性关系,只有作为主体的唯一自我。在10亿年前,便抵达其进化的巅峰。通过全民决议的合法公正手段,又通过终极的均一化手段,将自身归结于完美性、完全性的“一”之上,这种同一性不同于维塔的“一”,不同于那种伦理上的善性,哈鲁马的同一性,是一种在理想的既定环境下,效率主义的最优化。祂彻底改造了自身存在的环境,使生命的展开形式固定到了其完美的停滞之上。在遥远的过去——相比哈鲁马的历史,又显得转瞬即逝——祂与维塔、接着又与梅吉德相遇,从而渴求他们为自身开括不一样的未来、不同的文明展开形式。
自《人类衰退之后》的后几卷以来,也是自忍与沙也加、瑚太朗与朱音等平行关系以来。对多样性的诠释,以及对非理解前提下的他者爱,在更加辽阔的生存竞争舞台上,显得更加夯实地从概念金字塔上的一个点,下沉到生命与社会的多样化展开形式之中。
来自:Bangum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