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塞的离去,正如她在雨天的蓦然出场一般突兀却亦自然。这是一场如梦似幻的故事,而贯穿全文的乡下老鼠与城里老鼠的寓言则是理解的钥匙。
全篇中天使与秋的辅线贯穿于主线之间,而天使的个人转变无疑是乡下老鼠与城里老鼠——这对象征的具象表达。天使开头宣称自己是乡下老鼠、宁死也不去干活,但他却被秋宁可缩短生命也不惜救助自己的行为所感动;在协助杀死蕾塞后,感叹于秋真心地把他当做伙伴,天使也不禁站在高处呢喃到在“城市中是否开心呢”。 如果说乡下老鼠就是随遇而安,那么城里老鼠赌上生命也要追寻的额外价值——那份“美味的食物”——可能就是人与人之间逐渐增长的羁绊与真情。同理,在影片开头,电次问玛奇玛“我有心吗”,也正是印证了这番对城里老鼠的象征。
当被问及城里老鼠与乡下老鼠的选择时,电次不假思索地回答了想成为城里老鼠;正如他自幼年间的悲惨遭遇一般,他一刻也不曾活在安逸平和的生活中,有瓦遮头、食能饱腹便是他的梦想与奢望,为这种梦想赌上本就飘零的生命又何乐而不为呢?而在片尾,玛奇玛的口中一面诉说着冬天来临前协助杀死乡下老鼠的故事,一面将蕾塞杀死,无疑是在表明着她眼中的蕾塞就是乡下老鼠;她放弃了电锯恶魔的心脏,放弃了力量,只是为了私情而选择安逸。
在性格与选择的错位之下,是电次与蕾塞在经历上的相似之处:从未上过学的两人,都处于青春与成年的模糊地带;电次有着压抑悲惨童年的同时,蕾塞的童年则充斥着苏联惨无人道的实验。电次无疑是神经大条的,无数的悲惨往事让他麻木却未能让他倒下。被蕾塞称作“像是她死去的狗”,吼出“我身边所有女人都想要杀我”的他,在外人看来是如此的悲凉,却并没有因这番摄人心扉的绝望所崩溃;他被性欲和食欲所驱使,却也在欲望的缝隙中存在着缥缈而真实的情感火光。电次肮脏却纯真,正如他递出的那朵沾满唾液的白色雏菊;反刍而来的花朵无疑是令人作呕的,但电次却未曾将那朵花嚼碎分毫。正如他询问玛奇玛他是否有心、在海边放走蕾塞、持着花束在咖啡馆等待,他的动机纯粹且天真,在他肮脏欲望之下,是如白色雏菊般单纯的本质。或许对于同样涉世未深的蕾塞来说,她称这样的电次君“有趣”并非完全的谎言。
而结尾蕾塞手持的同样是一朵雏菊,它新鲜漂亮却也鲜红,正如蕾塞漂亮的举止与外表、以及沾满无数鲜血的双手一般;哪怕宣称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在欺骗电次,她却并没有在第一次咖啡馆的相遇时轻松地将他杀死、依旧在影片的末尾选择了电次与她的约定。蕾塞的花,红得艳丽而凄美;观众得到了电次视角完全的心理活动时,但蕾塞的心境则是完全的留白。拥有同样悲惨经历的蕾塞比电次孤独也比电次略微成熟,她学会了用谎言掩饰自我,却依旧与电次一般渴求着情感与“心”。 正如电次所指出的,哪怕蕾塞的一切皆是虚妄,但她确实地教会了电次游泳——而这,是一份不可撼动的真实。至今想来,蕾塞的一句句“私奔”与“爱你”究竟有多少谎言,亦有多少真实呢?
如今再回首,乡下老鼠与城里老鼠的隐喻却已在辩证中模糊。蕾塞被玛奇玛斥为乡下老鼠,但她却并没有在结尾乘上前往乡下的仙台电车,反而为了约定留在了危险而喧嚣的城市。对于玛奇玛来说放弃力量的追寻是懦弱,但对蕾塞个人来说,那份对于真挚情感的追求,又何尝不是她赌上生命的冒险呢?蕾塞同时也是一个城里老鼠,一个找到了心的羁绊,并愿意为了羁绊承担风险的可怜人;作为发问者,她从未回答过自己所提出的问题。而电次也并非如同他的回答一般单纯,哪怕被蕾塞所吸引,电次却如乡下老鼠一般开始依恋起自己在公安逐渐步入正轨的日常生活,无法答应蕾塞的私奔要求。但当他成功将蕾塞击败时,却在明知是背叛他工作的情况下放了蕾塞离开。电次,或许也同蕾塞一样,为了心的羁绊重新成为城里老鼠,心甘情愿作茧自缚。
这一切都收束在天使在天台对着老鼠的最后一句话,“呐,你也喜欢城里的生活吗”。或许从一开始,剧中的角色们都产生了些许误解。无论是选择乡下或是城镇,他们都无法摆脱卑微而无力的老鼠的宿命;而更进一步,身处于林立的高楼中,他们甚至无法选择乡下与城镇,能够被询问的,是“是否喜欢”的态度,而不是想成为哪种老鼠的选择。公安队长向秋诉说着他未来的光明前途,而秋却在内心感叹自己仅有五年的生命期限;吊诡的是,那个充满未来期望的队长就不久后与炸弹恶魔的战斗中逝世。蕾塞迈着轻快的步伐踏上熟悉的小路,却在小巷尽头的出口前倒在了血泊之中;生前的最后一眼是那个男人手持花束的背影。
我们都如老鼠一般悲哀。

来自:Bangum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