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鹤卷和哉沉浸在对旧日UC高达荣光的再现中时,当渡边信一郎埋没与对往日星际牛仔的执拗复刻里时,我们迎来了这样一部望向未来的动画。
本作的单元剧属性很强,悬疑、恋爱、战斗、催泪、搞笑、科幻、日常,几乎什么类型的故事都有。本作一方面要让单元剧本身足够出彩,一方面又让单元剧之间不割裂,并让人物在相对独立的单元剧故事中做到连续的成长,这样的剧作难度是可想而知的。但《末日后酒店》做到了最好。扎实的演出分镜托起了观感的底,丰满的人物塑造铸就了叙事的骨,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点亮了作品的魂。陌生外星酒客的降落、到狸猫一家的相处、酿酒的时间流逝、丧事喜办的喧闹、战斗的血脉偾张、漫步的生命感悟、文明的星辰大海,一个个精巧的故事就这么由一个机器人八千代等候人类主人归来的执念串联起来,各自独立,又互为表里。
末日后酒店告诉我们,演出的终点似乎并不需要堆太多的料,譬如取得最多好评的单集EP11。这一话没有什么能进作画MAD的优秀作画,也没有什么剑走偏锋的偏门分镜,没有什么魄力十足的演技卡,甚至没有什么台词。八千代只是在城市废墟里走着,一路上也没见到什么另类的奇观:一些残垣断壁、一个有自己需要的要零件的坏掉的机器人、一群不怕篝火的动物、一片无尽的大海、一匹长翅膀的马。但就是这样走着,让我们似乎看到了八千代的内心。天才的分镜没有成为卖弄的噱头而是忠实地落在细微处成为了这场漫步的最佳叙事手段。我们只是看着一个机器人在漫步,当她点燃篝火时,当她见到大海时,当她拿到配件时,当她达成成就时,我们跟随着分镜见到了她的一切。当她最终结束了一天的散步说出那句“有种活着的感觉”时,我似乎哭了,但又似乎没有,好像触碰到了心底某种东西。
一个机器人的执念能到达哪里,八千代等待主人的感情似乎并不怎么动人,这只是一段程序,一个指令。八千代的等待究竟有何意义呢,不知道。我们知道的是等待途中的精彩。她遇到了很多事、很多人,也投入了很多感情,这些感情都比“等待主人的执念”来得更有血有肉。这一切似乎在重复“旅途的终点不重要,重要的是旅途的过程”这个如今听起来有点老掉牙的立意,只是把“旅途”换成了“等待”。
但我觉得并不是这样。
末日后酒店有很多感人的桥段,但这些桥段最终都没有以用力的演出爆发出来,好让观众能好好哭一场。本片选择了将其全部以喜剧形式处理。譬如拳击手外星人走后喷出的温泉,譬如奶奶死后的魔术表演,譬如与嘭子对谈后吐出的星星,譬如最终对新人类喊出的“人类是笨蛋”。积蓄的情感突然被喜剧的情境截断,心中的那口气似乎被欢笑排解出去了,但又似乎在心底压得更深。欢乐中见悸动,温情处留神伤。留下的神伤无可排解,迫使我们望向未来,望向那个等待的终点。
等待的终点是什么,八千代面对的是新一轮的等待。但八千代并不是西西弗斯,这一切并非没有意义。本片对时间的描绘很有意思,时间在高速流动,只是酿一次酒、造一艘飞船、等一个人,数十年数百年的时光就这么高速流过了。大跨度的时间流逝在动画领域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全片都笼罩在这种时间加速的叙事节奏中是很少见的。譬如近几年的强时间命题的《葬送的芙莉莲》,也只是在第一话里保存了这种节奏,在找到菲伦后终归回归了一个更常见的时间跨度叙事里。之后要表达“时间流逝沧海桑田”的氛围时,也多用对已逝时光的追忆,而非对当下正在进行的“沧海桑田”直接描绘。
《末日后酒店》选的这个视角很独特,比起以用追忆来表现长生种对时间的独特理解,她选择了让观众直接来感受时间的流逝。几百年的沧桑过去后,我们望向的会是什么?在经历这几百年的沧桑时,我们又会感受到什么?
之前有人问我,《末日后酒店》,比起《少女终末旅行》这类后启示录作品,其不一样的点在哪,酒店的内核有什么独到之处?我思考着酒店的内核究竟是什么,一开始我回答说是“等待结果,最终却让结果变成了新的过程”,但后来我摇摇头,认为酒店的内核是“永无止境的上升与前进”。
我们都背过“事物发展是螺旋上升的”,但现实中很多人是从骨子里不认同这句话的,这种思想也影响了不少文艺作品:为什么天材地宝都是几万年前的产物,为什么神兵利器都出自上古文明的大手;为什么要变强总要去争夺古代的遗产,为什么强大的道路不能是不断的开创与进步?酒店没有落入窠臼,她给出了一套自己的解法。少终的结局走向了终末,少女在旧日文明的荣光中渐渐死去;酒店的结局走向了未来,人类在无解的灭世的病毒中走向了星辰大海。
停滞不前的史观在当下的文艺作品中非常泛滥,因为直面发展的史观是需要勇气与魄力的。很多作品在展现时间流逝时都只能表现为自怨自艾的回望,像一个喃喃自语的老头诉说着往日的荣光一去不返;酒店是真的在表达事物螺旋上升的发展本质,一切灾难和痛苦都客观存在,但一切都会不断向前。狸猫一家失去了家园,但也因此结识了八千代活出了新的生活;八千代失去了等待的人,但也因此得以继续完成她的复兴酒店的使命;针对人类的病毒险些毁灭人类,却也让人类成为了星际文明;地球失去了人类文明,却阴差阳错因此成为了银河酒店。
事物不断发展的底层逻辑与本片的喜剧本色相辅相成,虽然本片的基调很轻松,但细细看片中人物遇到的事件可一点不轻松:背井离乡的凄凉、至亲离世的悲痛、怪物追击的危险、等候无果的空虚……但本片总会用一抹喜剧色彩来抹平表面的伤痛,哪怕深层的创痕依旧,但我们总会继续前进。
相信未来会更好是需要魄力的,从骨子里认同一切会不停地发展、上升、前进,是需要勇气的。而这抹喜剧色彩就是足以代替犹疑的勇气之一。
来自:Bangumi